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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你的信已经太迟》

作者:张小娴

爱情不像风筝。你可以不要把它拿回去。如果你写了一封信而没有别寄了,你不会赢的。不要后悔。然而,当我想再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只是一个信使,装饰别人爱情故事?或者她会从别人身上收回她期待已久的幸福迟到的信?

李珍,一个即将走出校园的女孩,喜欢自由地疯狂,喜欢一年四季穿着吊带出门,喜欢做一个绿衣少女。

初恋,失恋,重逢,相遇,缘分的聚散,一个未完成的爱情故事,留下了无言的等待;半夜里一个闪烁的身影和一把枪

第一章初恋

沈她的鹅蛋脸又嫩又白。

不像其他同龄女孩,她没有。我不喜欢穿牛仔裤。牛仔裤广告总是吹嘘牛仔裤是野性和自由的代表,但它们只是谎言。她认为如果给野豹穿上一条紧身牛仔裤,它就再也跑不快了,但她承认,如果她的大腿再细一点,她就不会我不介意穿更多的牛仔裤。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穿着露趾凉鞋的脚有点恼火。她刚走过一条满是灰尘的路,脚背有点脏。她把腿抬起来,用手擦去脚背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另一条腿,扫脚背。她整个夏天都穿着这双平底凉鞋,喜欢那种脚像没穿鞋一样凉爽的感觉。

这时,她觉得头有点痒,把手指伸进头发里挠了挠,完全忘记了手刚刚擦过脚背上的灰尘。她不拘小节的个性就像一个男孩。幸运的是,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和发育良好的身体。但她还是觉得她那一头清汤挂面的黑发很倔强,两条浑圆的大腿有点胖。19岁的她,最美的其实是她的杏眼。她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棋子一样,有着迷人的棋局。那双眼睛很灵动,反映了主人奇怪的想法。

李珍从小就喜欢做白日梦。她没有我不知道人们做什么白日梦。她做了许多白日梦。她梦想着自己的婚礼。这不新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穿了一件漂亮的婚纱。她幻想着自己的葬礼,就像浪漫电影中的年轻女主角一样。她死的时候还是很漂亮。

她还梦想成为电视晚间新闻的女主播。她严肃而明确地向观众宣读了以下新闻:母鸡下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法国的一只公鸡下了一个蛋,它相当惊讶和尴尬。让咱们一起去看——吧。&;然而,她最大的梦想是拍一部电影。

这一天,她的梦想实现了。1995年9月中旬的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李珍成了大学里的一个新鲜人。她考上了第一志愿——的电影系。她下了公共汽车,从车站一路走来。此刻。她背着一个米色帆布背包。抬头看看你面前的电影系大楼。她终于来了。她觉得她属于这里。以后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上学,不再是中学生了。

她班上三十个学生,只有四个是男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胆怯的表情。她没有新朋友,课间独自一人。那天放学后,她没能我舍不得离开,所以她独自在大楼里徘徊。当她来到二楼的走廊时,她无意中听到左边一个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嘶声。她走近看了看。听起来像是在哭。

&;会不会是拍戏?&;她心里想,凑近了看。

门半开着。门上有一盏小小的白光灯。她把头探进去,看到里面有摄像机、聚光灯和一圈圈拍摄用的粗电线,塞得满满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她看到了陆子康。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坐在房间中央放相机镜头的地上一个长方形的银色铝盒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湿润,红鼻子对着大气嘶嘶作响,鼻孔里挂着一串鼻水。看起来很悲伤。

&;哦.他躲在这里哭?我可以我没看见。&;李真心的想着,悄悄的缩回了头。

&;啊.&;刘子康突然抬起头,他看了她一眼征地。用浓重的鼻音问她。你有纸巾吗?&;

真的李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走了上去。在地上交叉一卷电线,放一张纸巾在他手里,

&;你还好吗?&;

&;它it’只是.鼻敏感。&;他抖掉纸巾,摸摸鼻子,喘着气。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不能我不知道他是否假装没哭。她知道男生不会我不愿意承认他们会哭。然而,她闯进来是她的错。为了表示她相信他对自己的鼻子过敏,她告诉他她是绿色的。

&;那如果有人偷偷在我的食物里放了一些绿色物质,这比鼻子过敏还糟糕。

&;有人会绿。

&;四岁的时候,我吃了一片绿色。

&;我我只听说过对花生和香蕉过敏的人。&;

&;这很好,有些人对很多事情很敏感,可以不要碰任何东西。我在报纸上读到一条新闻。据说美国佐治亚州有一个人对任何布料都很敏感,只能从里到外穿纸做的衬衫和裤子。如果下雨,他赢了我不能去上班了。&;她咧嘴一笑,说道。

突然,刘子康用手用力拍了一下坐在那里的银盒,壁立起身来,喊道:

&;哦亲爱的!明白了!我想拍一张绿色的照片。

李死死地盯着卢子康。想一想:绿色!

&;你是新生吗?&;他对她微笑。

&;嗯。&;她咧嘴一笑,问他。你是陆子康吗?&;

&;你怎么会知道?&;他征了税。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出名了。毕竟他初三了,他自问很有天赋。作品参加校外独立短片展,获优秀奖。他也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的,一米八五。只要男生高,他就不一样。可能系里的女生经常私底下议论他吧。

&;哦.我刚看到一张海报,希望你出现在楼下的公告栏里。&;看着他,她说。

&;想要我?&;他呆了一会儿,很快想起那是什么,跑了出去。

李确实听到了陆子康跑下楼梯的声音。她扫了一眼这个房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个相机,又摸了摸另一个。

这时,刘子康手里拿着那张皱巴巴的海报跑了回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

&;大二学生在楼下拍戏,把我拍成了通缉犯。电影部的人太脏了,你以后千万不要把照片到处乱放。他们无所不能。&;

她忍住笑,心想:

&;它看电影很有趣?但他没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通缉犯!&;

那天之后两个星期过去了。李对这座大楼非常熟悉。今天下午,她坐在五楼的学生休息室里,埋头写作业。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代表着闲散和自由。靠墙的一排木架子上摆满了零食和杂物,角落里放着书桌和电脑。电影学生喜欢在这里筑巢。那些已经毕业的人,喜欢回到父母身边家,经常回来。在休息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已经磨得有点发白的红布沙发,大家都爱在上面崩,砸吨。这一天,李珍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张大脸埋在椅背里,蜷缩着睡在那里。那小子她的头发很乱。穿一件10号红色曼联球衣和一条短裤。赤脚。露出毛茸茸的腿,时不时的打。

李还真以为,看他睡觉的样子,似乎他还没有t睡了八代。&;也许他流着口水。&;

她抬头看见了卢子康。他朝她咧嘴一笑,好像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能为你做什么?&;她很茫然。

&;我想请你播放我的短片,就是那天我跟你说的青春。

&;我?我还没有我没有演过戏!&;她皱起了眉头。

&;玩自己就好。我觉得你很合适。&;他从他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一张CD给她,说回去读剧本。&;

她没有不要拒绝。它电影系的学生有义务互相帮助制作电影。他们都没钱找真正的演员。她没有我不能拒绝,但这这也有点虚荣。从来没有人请她拍戏。

&;什么时候拍?&;她紧张地问。

&;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哦.谁来扮演对大多数事物都很敏感的英雄?'

&;菲达!&;子康冲着沙发喊道。

真的转头看过去,心里不禁嚷了起来:

&;哦亲爱的!不是他,是吗?&;

沙发上的10号球衣没有不要醒来。陆子康干脆走过去叫醒他,问他:

&;嘿!你什么时候来的?&;

10号球衣终于挣扎着缩脚醒来,打着呵欠,伸了个大懒腰。留到脖子上的长发遮住了头,胡子也没刮,脖子上有几处旧的刮伤。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直身体,从沙发下面踢走你自己的运动鞋,然后说我昨天开始在附近工作,但是我今天早晨刚刚结束工作。我我懒得回家。&;

菲达已经毕业五年了,已经成为助理主任。我不时会回来给我的弟弟们一些建议。他有点不修边幅,但是人很好,大家都喜欢他。我喜欢听他谈论电影圈。比如哪个导演脾气最大,哪个导演爱折磨人,哪个导演最伟大。费能力很大,就是哪里都能睡,环境再差也能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他对钱很浪漫。他有钱了会请大家吃饭,或者偷偷买几瓶红酒让大家一起喝。

在同学中,菲达最欣赏陆子康,也最投缘,待他如亲弟弟。他认定陆子康很有潜力,他获得优秀奖的短片拍得很好。当然,他还需要时间来磨练,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

&;绿色的?

刘子康s的嘴很轻。

李很有礼貌地对陆子康笑了笑,但她想哦!男主角真的是他!我可以辞职吗?&;

&;男主角找到了吗?&;菲达揉了揉脸,说道。&;还在找。&;子康说。

&;那太棒了!我知道它不会不要是他。&;李甄在心里喊道。&;女主角在哪里?&;

&;那是她。&;陆子康得意地指着李珍,想让菲达看看他找到的女主角有多漂亮。

她看着李甄,眼里满是钦佩,她不能我忍不住对她咧嘴一笑。

子康s的短片是11月中旬开始拍摄的,当时已经是秋天了,白天有暖阳,日落之后秋凉如水,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李珍只是大学一年级新生,却在一片混乱中成为女主角。她非常严肃。收到剧本后,她回家细嚼慢咽,把对白背熟了。每次她读剧本,她都能不禁对刘子康更有好感。

&;他这一段写得真好!&;她在心里赞叹。

&;难怪他在部门里前途无量!&;她越想越欣赏它。

19岁,她从未谈过恋爱。她曾经去过一个女孩学校。当她周围的那些女同学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她没有我不太羡慕他们。她真的看不起她们的男朋友。她赢了不要为爱而恋爱的缘故。为什么要接受一个70分的男生?她必须等待那个百分之百的人出现。

她知道,只要她愿意等待,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她是一个梦,不是像肥皂泡一样的梦,而是像电影一样的梦。她的父亲是一名电影摄影师。当李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经常和父亲去看电影,或者呆在家里看租来的老电影。父女俩一排排坐在沙发上,看着午夜。她没有不要《齐瓦哥医生》或者《乱世佳人》这样轰轰烈烈的恋爱。如果有,那挺好的,但是她知道她没有不要生活在一个大时代,现在它现在不是生死攸关的战争时期。

她想要的是小生命里的大爆炸。她渴望爱情,渴望思念的甜蜜,也渴望被深深的心痛。她想要一个心上人,他的爱会比她的生命更长久,她会记得他,直到她死去。在爱的世界里。李珍挑剔而虚荣,只看得起那些很受欢迎的男孩子。遇到刘子康的那天,她只觉得他好可怜,好压抑。她从未见过鼻子如此灵敏的人。她从未想过和他说话的可能性。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然后,她读了他写的一首(清)

那么,他怎么样?他有女朋友吗?她在学校没见过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也没见过他拍戏的时候靠边站,用温柔的声音讲电话。他没有他没有像她那样爱过,是吗?还是他刚和某人分手了?在班上,李珍最能和万寿之露交谈。万寿之露是一名检察官,在学生处兼职。

&;没人见过他在学校和任何女生交往。我不I don’我不知道他在中学是否有女朋友。他的学校是男校那里的女孩很有名。&;万寿之露说。

&;因什么而出名?&;

&;它it’众所周知的丑!&;万寿之露说。

李珍大大松了一口气。明白了。子康十有八九不会我没有女朋友。她高兴得好像刚中了一张二等奖彩票。为什么不是一等奖而是二等奖?因为她对一等奖要求很严格。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陆子康和她有点不一样。首先,他请她在他的短片中表演。这是他的毕业作品,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暗恋她,如果不是为了接近她。另外,那次发生的事情真的很明显。

事情是这样的:她太喜欢他写的剧本了,只有一个场景她总觉得有点不舒服。现场要求她和男主角在浪漫的夜晚紧紧相拥,他吻了她的唇。虽然现场还没有还没拍完,只要李珍想接吻,她的头发都会竖起来。这位演员是学校戏剧俱乐部的成员。这个男孩擅长表演,而且不擅长跳舞。我不讨厌它。它只是李珍从来没有吻过那个男孩,他不得不紧紧地拥抱他。他的胸部会贴着她的。她问自己,她并不保守,但她没有I don’我暂时不打算为艺术而牺牲。她听说几年前学校里有个女生为电影系的一个男生表演了一个毕业短片,她愿意在后面全裸出镜,一时引起轰动。李珍没有我没有勇气。

她想着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刘子康。问他会不会考虑换个场景,但她怕他觉得她有点尴尬,毕竟。他们是看电影的,眼光应该和世俗的人不一样。她也怕那时候陆子康要对着镜头放纵,男主角不会真的亲她。然后,如果她提出来,会让他笑。因此,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的想法。

到了晚上拍摄这个场景的时候,她已经准备不顾一切了。当时圣诞节将至,她对陆子康的好感与日俱增,甚至愿意为他的作品牺牲。没想到,陆子康临时删了现场。

那天他们在中环天星码头准备拍摄,最后来了拥抱男主角的镜头。当她她准备好接替她的位置了。陆子康把她和男主角叫到一边。

&;我想改变这一幕。&;刘子康有点结巴。

李珍和这位英雄聚精会神地听。

卢子康急忙道

&;我认为它两个人最好不要拥抱.它没有t还没发展到那个阶段,似乎有点突兀。&;

&;你怎么想呢?&;卢子康没有不要问男主角,只问她一个人。

&;我也这么认为.&;事实上,到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我不太介意拍摄这个场景。不过,听到刘子康这么说,她有点高兴了。这有点令人惊讶,尤其是当他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他不敢告诉她该穿什么。

&;那么,我应该吻她吗?&;男主角以专业剧社演员的口吻问道。

&;这.这.&;陆子康噘起嘴唇,羞涩地看着她,然后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和她讨论的口吻,问她:

&;真的。你怎么想呢?'

&;我认为它s ——。&;她想说导演会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因为她没有我没猜到他的下一个计划是什么。

&;我认为它最好吻我的脸颊。&;子康在她面前说。

&;我也这么认为。&;她赶紧附和。亲脸颊比亲好多了。

但是刘子康马上投了她一票。

&;你觉得亲额头会不会更好?'

&;我也这么想.&;她想了想,回答道:亲额头自然比亲脸颊好。&;

但是,陆子康马上改变了主意,皱着眉头问她,还是觉得亲头发比较好?'

&;我认为你你说得对.&;她点点头,心想,“我的头发很厚,我可以我感觉不到对他的亲吻。它比我的额头好多了。&;

&;我不我认为他根本不应该吻你。剧情还没有t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怎么想呢?&;陆子康突然冒出一句。她浅浅地笑了笑,说道:

&;良好的.那没错!在戏里他可能对我的头发很敏感。我的吻可能会变成一头猪的嘴。&;

&;是啊!是啊!是啊!他对一切都很敏感!直接改成他不敢亲你!&;

他们从亲吻变成了亲吻脸颊,从亲吻脸颊变成了亲吻额头,再从额头变成了头发。最后,他们没有不需要做任何事,完全忘记站在他们旁边的演员,甚至忘记他们旁边还有人。他们只看到对方。

我真的会想起那晚的场景,莎莉会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心形嘴唇笑。卢子康可以我不能忍受她亲吻别人,即使只是亲吻她的头发也会让他嫉妒。如果他不爱她呢?

时光飞逝。眨眼之间,它现在已经是1995年圣诞节的前两天了,短片只拍摄了三分之一。每次拍完外景,他带着重装备回来,其他人都散了。陆子康还是会留下来,把那天拍的镜头再看一遍。从12月中旬的一天起,李珍也留下来一起看这些色情片。那次旅行,陆子康找她,看她怎么行动。他说她那天表现得很好。后来,她想自己去看。她她还将准备自己的短片。毕竟这是她第一部电影,她真的很想向陆子康学习。他还对剧本给了她很多意见,甚至答应给她当摄影师。他是她电影的幕后策划者。

这一天,他们看完了毛片,一起离开了电影部大楼。圣诞假期已经开始了。当他们走下大学外长长的坡道时,两旁房屋的外墙上都装饰着彩色的小灯泡,在夜色中亮起,一路绵延。

然而,看完色情片后,李珍有些沮丧。

&;我今天表现不好,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她看着陆子康,觉得很遗憾。

&;请不要t,你很厉害。&;他立刻说道。

&;唐不要安慰我。&;她听起来不相信。

&;我我是认真的,你你变得越来越好,而你你对自己要求很高。我觉得每个女生都是天生的演员,都会演戏。再说,你你太上相了,它很容易拍摄,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很美。人长得漂亮没什么好说的。&;他给了她一个害羞的微笑,说。

她的脸涨得通红,她默默地走着,但在她的心里

&;啊.菲达给了我两张明天的票午夜表演。明天你有空和我一起去吗?&;他太紧张了,以至于不能。我说不清楚。

&;好吧。&;他还没来得及说清楚,她就同意了。

到第二天,他们已经结束了晚上的演出,陆子康送她回家。已经过了三点了。半夜十二点,当他们来到她住的公寓外面时,他们还在谈论那出戏。陆子康不愿离开,李甄不愿回家。他们两人干脆在公寓外的几级台阶上坐下,继续讨论这出戏。这不是不太好,但是他们非常小心地交谈。关于那部戏没什么可说的了,李珍问陆子康他最喜欢哪部电影。

&; 《教父》 。&;他说。

&;男生都喜欢《教父》!&;她把手放在身后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你呢?&;他问。

&; 《祖与占》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此刻正盯着她。两人目光相遇,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莎莉预感到他会在剧院里吻她,她一直在等待。如果他没有今晚不要吻她,她会失望的。她闭上眼睛,噘起嘴唇迎接她。他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怕她逃跑。

当1996年到来时,李珍从未想到她的初恋刚刚萌芽,她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爸爸妈妈两年前悄悄申请移民,没有告诉她。2月中旬,加拿大说了,半年内要向多伦多汇报。

那时,李甄心里七上八下。

似乎日子一天天在倒计时。自从她告诉子康她要移民的那天起,他们似乎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们都试着把事情想得不那么糟。她每年都回来,他可以去看她。多伦多离香港坐飞机只有十个小时。如果他们能连这个考验都熬不过,他们的爱情是什么?

然而,当告别的号角远远响起时,李珍越来越不愿意放弃子康,她不会除非她被杀,否则我不会离开。5月初的一天,她告诉父母,她要留下来。她想在离开前完成大学学业。

当她说这些话时,她没有t感到不情愿,但感到一种沸腾的兴奋在她心中燃烧。不是难道她在小小的生活中总是渴望大爆炸吗?这个时代成就了她。她没有我不在乎1997年后的香港会是什么样子。她没有我不想和她所爱的人分开。

她留下了。6月中旬的一天,李甄在启德机场为父母送行,子康陪在她身边。

当爸爸妈妈转身走进机场安检口的时候,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她不能再也忍不住了,喘着气,哭出声来。

这时,子康楼住她,轻轻地说:

&;我会照顾你的。&;

康的话就像在李珍面前扔了一颗催泪瓦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她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却不停地往外滚。爸爸妈妈走了,以后就她一个人了。如果有一天子康不爱她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不要这样做.&;他的手卷成一根管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什么?我爱你。&;

李正眼看着他,嘴角淡淡地带着幸福。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康有些自豪地说道。'

&;这是什么?&;她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我拍了一部戏。&;

&;真的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吗?哪个导演?是什么剧?你会怎么做?拍摄什么时候开始?真李抓住他的胳膊,高兴地问道。

&;导演是新人,我还不我不知道拍什么电影。当我今天早上接到菲达的电话时,我没有不要醒来。菲达一开口,就说:嘿,我有个剧本。你会做笔记吗?明天开会?'&;

&;那你马上答应了?'

&;他没有别给我拒绝的机会。&;他耸了耸肩。

&;啊.你一定会答应的!&;她对他微笑。

&;哦.菲达还问你是否有兴趣做暑期工。&;

&;我?哇?&;莎莉高兴得哭了。

这部电影于1996年6月底开拍。故事根据十年前的一本畅销小说《收到你的信己经大迟》改编。李甄十三岁时,她熬夜读的第一本爱情小说。她一边看一边哭,第二天醒来,眼睛都哭肿了。当她知道这么多年后,第一部电影其实就是这部小说时,她不能我情不自禁地从她心里叫道:

&;那太棒了!至少我我看过原版了!&;

这部小说是一个人与鬼之间悲伤而浪漫的爱情故事。电影公司借了郊区的一栋六层老楼,老楼外的一条长街进行拍摄。这个地方很快就要拆了重建,整个老建筑就没了。街上的商户也搬走了。房子是五十年前建的,连鹅黄色外墙伸出来的两盏锡绿色漆路灯都是古董,很符合电影里的悲凉味道。

导演选择了一楼面对长街的大窗户公寓作为剧中女主角的家。生产设计师花了一周时间把空公寓重新装修成一个家。工人们带来了所有的白色家具、电器、吊灯、窗帘和一个女孩在家里应该有的所有东西。

导演随后改变了公寓外的长街。先是公寓的铁栅栏上挂了一排排红黄绿的灯泡,点缀着夜色下的长街。然后竖起一个路牌茉莉街在长长的街道上。

最后,工人中的主角—— trick,一个圆形的红色邮箱,嵌在茉莉街的角落里。邮箱是模仿真邮箱做的,颜色像一朵大红花。它它太重了,需要两个工人才能抬起来。制作设计师故意把邮箱的表面做旧,刮掉了一些上面的油漆,营造出一种点点剥落,饱经风霜的效果,让它看起来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座旧楼将在一个月后被拆除。男女主角只能抽出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电影每天都在赶。李珍有时整天站在烈日下,在外景拍摄。她只是简单的戴了一顶遮阳草帽,等到日落的时候才把它从头上摘下来,但是她的脸是红色的,黑色的头发似乎被烧焦了。

到了7月底,已经是黄昏时分,电影不到十个小时就拍完了。所有的戏剧都是在长街拍摄的。黄昏中,李珍坐在旧楼前的台阶上。后面灯火通明,房间有点闷。街道更凉爽。她脱下草帽让头发凉快一下。

&;李珍,你想吃什么?&;子康从一楼的大窗户里探出头来,冲着她喊。

&;如果有叉烧饭,我要叉烧饭!&;李珍抬起头告诉子康。过了一会儿,子康拿着两份午饭从一楼下来。他在李珍旁边坐下,给了她一份午餐。

李珍把草帽放在她脚边,打开了她放在腿上的饭盒的盖子。她边吃边问子康:

&;你猜今晚会完成吗?'

子康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说道:

&;这座旧楼将在黎明时被拆除。反正我们今晚得拍完。快点吃。菲达说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吃饭。&;

&;哦。&;李珍急忙往嘴里塞了几口米饭。

那天晚上,导演拼命赶时间赶戏,大家的神经紧绷着,一切都做得又快又小心。谁也不想成为拖慢进度的人。四点钟。半夜钟,公寓里的最后一个镜头终于拍完了。工人们急匆匆地进来清理女主角的东西然后移走了写着茉莉街还有铁栅栏上那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灯泡,用两辆大卡车装上,运回电影公司的仓库。

菲达与李珍和子康一直呆到最后,确保公寓里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早上五点半,天已经亮了,李珍和子康终于坐上大飞车离开了。当楼空了,公寓又变回了原来的荒凉模样。

李珍很困,挤进了后备箱,靠在门上,把脚放在后备箱底部的一个足球上。菲达s五门车就像杂物间。他把所有东西都留在车里,包括衣服、鞋子、毛巾,甚至拍摄用的道具。菲达总是不修边幅,当他忙的时候,就更加不修边幅。

&;这出戏什么时候上演?&;坐在前面的子康问菲达。他打呵欠,眼睑下垂。

&;我不我还不知道。我可以I don’我赶不上暑假。我希望我能得到中秋节或圣诞节的时间表。&;菲达似乎被子康感染了,他打了很多哈欠。

李珍看见他们两个都在打哈欠,也受了感染。菲达和子康接着讨论了哪些剧目可能会与他们对阵,哪些剧目会是他们的对手,以及中秋节档期更好还是圣诞节档期更好。当李甄想说话时,她的思绪突然飘向一个。

&;听说五年前,我们系一个三年级学生拍的短片里,女主角s背部裸露,十分上镜。有这种事吗?你在三年级,对吗?谁拿走了?&;

&;那是我。&;菲达笑着说道。

&;啊?它是你!&;李甄和子康没有我没想到会是菲达。

&;那个女英雄是谁?&;子康s瞌睡的眼睛在这一刻因为男孩而睁大了史好奇的追问,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光溜溜的背影。

&;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想要?&;李珍s的好奇心是出于女生的好奇心。她想知道为什么那些还在读书的女孩有这么大的勇气。会是一个生活非常放荡的女生吗?

菲达s这时的神情有点害羞,但他只是咧嘴一笑,并没有t回答。

&;是谁呀?她漂亮吗?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李珍几乎爬到了前排座位。

&;我没有t说服她,她看了剧本,觉得喜欢,自己提出来的。是颜二。&;

&;哦?它s颜儿,你们是同学吗?&;李珍看了一眼菲达,心想如果她早知道郭艳儿和菲达是同班同学,她应该会猜到后面是她。颜二是菲达她的女朋友,也是一名助理导演。她参观了几个班级。

&;她在另一个系学习英国文学。&;菲达说。

李珍沮丧地靠在座位上。她喜欢高飞。然而,她没有我不喜欢郭燕儿。她并不漂亮,但她有很大的胸部。我不喜欢胸罩。每次她来探班。那些男生会不自觉的看她一眼。真正让李珍最恼火的是,郭燕儿只和男生说话,对女生很冷淡。

那天,菲达介绍他们认识,郭燕儿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一句话也没说,眼里满是嫉妒。现在,她知道了郭妍儿就是那个学生时代就已经大胆的裸着背拍戏的女生,她可以不禁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点随便。

子康会飞去巴黎陪她拍戏?那是上周的事了。郭艳儿她的新剧需要一张唱片,菲达向她推荐了子康。它这是一部大电影。十月份开拍,会去巴黎拍外景。李珍几乎要嫉妒了。她学法语已经三年了,还没学会。我还没有去过法国。

车很快就到家了。菲达和子康再也没有说过话。每个人都筋疲力尽,而李珍只想倒在家里舒适的床上,迅速入睡。她记得那辆刚刚爬进菲达,离开长街的汽车,好像她忘记了什么。这是什么,她不能反正我记不起来了。

九月初的一天,大学开学了。李珍早上结束了她的第一节课。来五楼的学生休息室。坐在桌子上,摇着腿。吃她上课前买的火腿奶酪三明治。她的头发长了很多,已经长到脖子了。电影完成三周后,她没有她不用在烈日下跑来跑去,她的皮肤渐渐变回了原来的粉白色。她穿着一件新的黄色汗衫和一条绿色吊带裤,还有一双她今年夏天穿过的棕色露趾平底凉鞋。刚才在走廊里,她遇到了一些好奇和一点。

&;去年我很大。

但是一年后,李珍觉得她变了很多。她有男朋友了。她还拍了一部真正的电影。她扫了一眼凌乱的房间。时间还早,下午会很挤。有的低声聊天,有的做作业,有的吃饭,有的溜进来做自己的事。李珍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子康虽然毕业了,但以后还是会回来的。电影系的学生即使毕业也不愿意离开。菲达有一纸箱杂物仍留在角落里,那是他毕业前留下的。纸箱上有他拍摄时用道具骨架。

李珍吃了最后一口三明治,从桌子上跳下来,走过去拿起绿色的帽子,依次看了看。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是子康。这些天他一直在和菲达一起为这部戏的后期制作工作。

&;你记得那天我们移动了邮箱吗?道具部丢了一个邮箱。&;子康问她。

&;邮箱?&;李珍试图回忆起这一天。快天亮了,导演终于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工人们赶紧把公寓内外、长街上的东西都装上了两辆大卡车。李珍站在街上,看着大卡车开走,但她不能我不记得邮箱是否在车里。当时大家都累得没力气再去长街检查了。

眨眼之间,李珍已经坐在菲达这辆肮脏的五门汽车。这次是子康在开车,车在去那条长街的路上。

&;哦,你不不要开得这么快!为什么菲达不来吗?'

&;他昨天熬夜剪电影。&;

&;希望邮箱还在?如果它它不在那里,谁知道它会在哪里?&;真的说李。

汽车在一条主干道上拐了个弯,经过了一排居民区。李珍听到砰!砰!嘿!&;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哦,我们到了!&;李珍指着窗外。他们三周前拍摄的那栋旧楼现在已经用木板封起来了,只剩下一个出口。一群工人几乎已经拆除了旧大楼里的建筑。不时传来砖墙和泥墙倒塌的声音,扬起漫天尘土。

&;他们这么快就拆除了。&;真的说李。

车经过工地外,李甄和子康没能I don’我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那条街的拐角。

&;哦!在那里!感谢上帝!&;李珍高兴地喊道。她看到邮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副可怜相。原来那天晚上,大家真的忘了。

天花板很高,长方形的大仓库两边摆满了大型道具,窗户都被遮住了,只有一点点阳光能照进来,所以仓库有点暗。李珍和子康推着从长街上找到的邮箱,中间的过道上放着一辆木车,眼睛四处张望。每部电影结束后,用过的道具会放在一起,用粉笔写下电影的名字。他们正在仔细寻找一个写着《收到你的信已经大迟》的道具。

&;你听到了吗?&;李珍问子康。她似乎听到信箱里有沙沙声。

&;听到什么?'

&;里面好像有东西。&;李珍看了一眼邮箱,说道。

&;我没有我听不到。&;

李珍认为她听错了。然而,当他们继续往前走时,她又听到了邮箱里传来的沙沙声,这次她非常确定。

&;我真的听到了声音。你有邮箱的钥匙吗?&;李珍停下来。她走到前面,弯下腰眯起一只眼睛,从邮箱的邮口往里看。她只看到黑暗。

&;我怎么会有?&;他伸开双脚,摇摇头。

&;唐你没有钥匙吗?剧中的邮差想用钥匙打开这个邮箱。&;

&;唐不记得了!我不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大飞车不是工具箱?'

&;你想要什么?'

&;撬开看看!&;真的说李。

&;你你不会打破它,是吗?&;

&;我我不是想撬开它,我只是想把锁撬开。快走!&;

李珍抬起头,调皮地给了崇子康一个眼色,哄他去拿工具箱。

子康没办法,只好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嘟囔着:可能里面蟑螂多,等会儿都爬出来了。唐不要跳到我身上,我我也害怕蟑螂!'

&;我我不怕!&;李珍说,但后退了几步。

现在,她站在安全距离外,叉着腰看着躺在木车上的邮箱,眼睛不时瞥一眼仓库的门。她终于看到子康拿着工具箱回来了。看他走路慢吞吞的样子,就知道他舍不得。李珍看起来很滑稽。

子康蹲在邮筒旁边,李甄跟在他后面。子康打开工具箱,抓起螺丝刀,突然转身告诉她:

&;忘了问你,你怕鬼吗?'

&;为什么这么问?&;李珍觉得奇怪。

子康歪着嘴笑了笑,阴森森地说:

&;唐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拍的这部片子是鬼片,说不定还引来了真的鬼,就像剧中的男鬼谁会寄信?现在这个邮箱里全是他写的信!&;

&;哦!唐你不敢再说了!&;李甄醉吧

子康咯咯地笑了,然后得意地试着撬开邮箱上的锁。他边撬边说:

&;如果可以t撬开,算了!它撬开它太可怕了!&;

&;请不要别说了!&;李甄抓起子康夏侯惇挽着他的胳膊说道。

&;唐别抓我!&;子康自己也没有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撬了两下,听到砰的一声。他一手抓着柱子,一拉就把邮箱的门拉开了。

&;哦,天哪,真的有一封信!&;莎莉惊讶地叫道。邮箱里至少有几十封信。她捡起最上面的信,贴上邮票,一张是电费,另一张是电话费。鬼魂会在哪里写下它们呢?她不害怕,得意洋洋地说,“我说我听到声音了!&;她捡起了其余的信。信箱里有一些枯萎的叶子,她把它们推了出来。

&;有些傻子以为是真的邮箱,那里根本没有邮箱。&;子康说。

&;看到邮箱没人会怀疑!&;莎莉掸去信上的灰尘,站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没有我甚至没发现这个假邮箱的一个大漏洞…;

&;什么瑕疵?'

&;看啊!&;李真的给子康指出来了:这个邮箱不不要标明每天接收邮件的时间。因为镜头可以不会被拿走,但是会有一个真的邮箱!&;她拿起那叠信,一封一封地读了起来。她的思绪被几封信吸引住了,一共四封。信封都是一样的,银灰色的长方形,上面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纸。你一摸就知道它们的价格很高。信封左下角印着一朵微微凸起的紫色玫瑰。李珍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信封。这四封信都寄到了同一个地址,收信人叫林太一。信封上的字体很小很精致,好像是个女生的话。

&;这些信好像是情书!&;莎莉说着,把其中一封信举到头上,仰起脸,眯着眼看着仓库里昏暗的灯光,只看到里面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它it’最好把它拆开看看。&;康用一种想找帮凶的口气说。

&;哦,不!这太邪恶了。&;莎莉真的把那四封信和其余的信塞进了她的背包。

当他们离开仓库回到车上时,李珍对子康说:如果你一会儿看见邮局或邮箱,就停下来。我顺便说一下,我要把这些信寄出去。然后,所有这些人都赢了我不知道他们的信被投进了一个假邮箱。&;

汽车从郊区的仓库驶往市区。李珍和子康在说话,他们的眼睛不时地看着沿途的邮筒。说也奇怪,回来的路上有山,有海,有小村庄。他们甚至看到了反方向的一辆邮车,但他们没有我看不到邮箱或邮局。那堆信从未寄出。

&;我我会把它带走,明天寄出去。&;我真的心想。

当李甄从电影公司的仓库回到学校时,离上课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她赶紧跑到电影系大楼外的一排储物柜前,打开她一直和子康共用的储物柜的密码锁,想拿走她的笔记本。当她打开柜门时,突然掉下一些唱片和书籍,差点砸到她的头。她乱七八糟地拿起了唱片和书。储物柜里全是她和子康的东西。她整个夏天都在忙着拍戏,没有时间清理储物柜。她找了一个笔记本和厚厚的一叠以后要用的资料,塞进背包里,顺手拿出那叠信,和刚刚脱落的记录、书籍一起塞回柜子里。她把碗橱里的东西塞进去,这样下次打开碗橱门时就不会有东西掉下来。然后,她又把储物柜锁上,匆匆忙忙去教室上课。

那天之后,李珍非常忙,以至于忘记了那堆信。而且,那天她把信塞到了最里面,每次打开储物柜,她都再也没有看到那些信,所以她不能我不记得他们了。

11月,她的脑子被另一件事占据,她把那些信忘得一干二净。11月中旬,子康将跟随大队前往巴黎进行外景拍摄,为期一个月。从10月份电影开拍开始,我每天都在赶着拍电影的香港方面。子康没日没夜地忙,李珍有时也不忙我一周见不到他一次。他们只能尽量每天通电话。李珍有时会告诉他在学校发生的琐事,但子康对这些事情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了。他现在生活的世界复杂多了。不像他暑假拍的文艺片,现在拍的是大制作,大导演,大明星,气势恢宏。&;导演在片场就是神!&;子康告诉李珍。他告诉她,以后要当导演,拍自己的故事。有一次,他对李珍说,菲达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导演。作为助理导演,他干得很出色。所有的导演都希望有这种助理导演来帮助他们。那么谁来提拔他当导演呢?只有他没有我不知道这个事实!哈哈!&;

李珍认为子康变了。他变得有点愤世嫉俗,自大,迷茫。几个月前,他们生活中的一切还是那么简单!现在她意识到她和子康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就像原本放在她膝盖上的一团毛线,已经落到了她的脚下,越滚越远,她的手指只被一根毛线勾住。然而,她乐观地认为:它出来工作就是不一样。等我出来工作了,我也会明白的!&;

11月中旬的那一天,子康将启程前往巴黎。前一天,他告诉她不要来送她。&;会有很多人。&;他说。&;然后我赢了别来了。&;李珍假装答应。实际上。她约了菲达为他送行,希望给子康一个惊喜。

当李甄出现在启德机场的大厅时,子康着实吃了一惊。

&;没我没告诉你不要来吗?&;他撅着嘴。&;给你一个惊喜!菲达还是来了,顺便来接我。&;李甄越过子康的目光,看见菲达和郭艳儿站在旁边窃窃私语。当她第一次到达机场时,李珍向她点了点头。郭燕儿似笑非笑的朝她点点头,她对女孩子的态度从来都是那么冷淡,实在李也懒得搭理她。

此刻,它穿梭巴士大厅里很吵。电影公司派出了几十人的外景团队,剧中几个主角的大批粉丝前来送行,还有大批记者。李珍身后的聚光灯不停闪烁。

&;啊.当你回来的时候,你能帮我买巧克力吗?我以前的法语老师带来了一种当她每年回法国南部探亲时。

&;嗯。&;子康急忙回答说:我我要进去了。&;

她真的很想拥抱他,亲吻他,但是周围人太多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子康已经转身离开了。

一个月一天天过去了。这一天,李珍在教室里,手撑着头,闷闷不乐地想着子康此时在巴黎做什么。她想给他写封电子邮件,但不幸的是他没有我根本没带他的电脑。他们一周只打一次长途电话,电话费太贵,她只能和他匆匆通话。最后一次通电话,她想了想想说什么,却忘了说,他却匆匆挂了电话。她没有我不认为子康像她一样想念他。虽然电话费贵了点,但他还是能回几次电话!他不I don’我不必每次都匆忙挂断电话。她觉得他变了,没有我不像以前那样关心她了。

12月中旬,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一任行政长官选举产生。还有不到七个月,香港就要回归中国了。早在两年前,一块巨大的电子字牌就竖立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倒计时回归的日子。然而,李珍并没有我不在乎这个。她心里也有一个倒计时钟,每天滴答着子康归来的日子。他今天下午将从巴黎回来。

李珍昨天就开始期待了。早上起来,她戴上海底泥深度清洁面膜,轻快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忙着挑选衣服和鞋子。希望子康觉得她今天很美。她又在流泪了

不幸的是,她不能今天我不去接飞机了。从上午到下午,她将帮助万寿之露在外景拍摄一部短片。上次她拍短片时,万寿之露帮了她几个星期。她不能“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万寿之露,万寿之露也不能I don’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万寿之露为什么选择今天?真的!

五点钟。下午五点钟,李珍还在天星码头拍戏。她肩上扛着一架沉重的照相机,不时地看着钟楼上的钟。子康s航班应该已经到了,但是为什么没有他没打电话给她吗?会不会是飞机晚点了?李奇

&;万寿之露最适合在未来制作关于动物或昆虫的纪录片。她能做一个《蜗牛的一生》?'

幸运的是,冬天很早就黑了。六点钟。钟,太阳已经落山了。万寿之露不情愿地宣布今天的时间到了。当李和一起乘出租车回学校时,她真的很感动。她在街上站了一整天。唉,今天早上她做的水下泥面膜好像被浪费了。她再次检查她的手机,但它从来没有响过。

&;你今天忙吗?&;万寿之露好奇地问她。

&;啊.子康今天回来。&;真的说李。

&;是吗?他是怎么拍出那部戏的?不是有趣吗?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张照片。巴黎有多美?他们在卢浮宫外拍摄吗?听说男女主角好像在谈恋爱。是真的吗?康告诉你了吗?&;曼菊依依发挥了她拉客的本色。

&;实际上.我知道的很少。&;莎莉尴尬地咬着嘴唇。

将近十二o # 039晚上的钟。李珍依偎在她凌乱的单人床上。我妈在家的时候会唠叨她不要掀床。我妈去多伦多,没人管她,她就把所有东西都扔在床上——书,杂志,笔记,作业,睡衣,袜子,内衣,有时候甚至在床上吃东西。我赢了不要把东西放在一边,除非我觉得我可以。我不能忍受。此刻,它她从学校回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而且她。it’提心吊胆的。为什么没有康还没回来吗?她紧张地检查了几次家里的电话。拿起听筒,听一听,然后放下,确保没有倾斜。她只是没有不要打开手机检查。如果子康到了香港,一定会找到她的。突然,她坐直了,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她没有问菲达吗?如果郭燕s儿刚刚回来,子康应该也和她一起坐飞机回来吧!是啊!为什么她不想菲达吗?

她立即打电话给菲达。

&;大飞,我真的吗李,嫣儿回来了没有?'

&;飞机晚点了。&;

哦,她知道飞机晚点了,不然子康不会我没有迷路。

&;我三点钟到达香港。钟,但我没有我要到七点钟才到。时钟。&;菲达继续说道。

这么说,子康回来了?莎莉握着麦克风的手僵住了,她的耳朵似乎

&;李珍,我能为你做什么?&;菲达在电话的另一端问道。

&;哦,它没关系。&;康回来了,但她没有她不知道这件事,又问菲达,这使她多么尴尬?但她突然想到,子康可能会和一起回来的同事去吃饭填饱肚子,所以她没有我还没有回家。

&;我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她想到了就会去做。

当电话接通时,她听到子康鼻音:喂?&;

&;你回来了吗?为什么唐你不找我吗?&;她很生气。

&;太累了!回到家,一躺下就睡着了!&;康s半睡半醒的声音说。

她整天担心他,而他没有当他睡着的时候,我没有打电话给她。她所有的善良和感情都在早晨一扫而光。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她施压

沉默片刻后,子康说道:

&;我给你买了巧克力。&;

当他这样说时,她的怒气突然平息了,她温柔地问他:

&;很难找吗?'

&;你可以在机场免税商店找到它。&;康s的声音还是很疲惫。

&;你很累吗?'

&;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开始工作。&;

&;刚回来开始?'

&;香港剧还没有还没有完成。&;

莎莉真的很失望。她想她明天会见到他。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她不能现在不要说。

&;你睡吧!&;她淡淡地挂了电话,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音响听唱片,但脑子里空空如也。她没有我不知道她这样坐了多久。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床头的跳字钟。原来它已经过了三点四十了。她记得她今天一整天都在看钟。她虚弱地趴在床上,不小心压着音响的遥控器,好像要换台。

&;选择你最喜欢的电影.&;一个沙哑而沉重的男声说道。李珍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她记得上周的这个时候,一个女孩是主持人。

&; 《祖与占》 ?&;李珍默默地读着她自己的答案。然后那个问题之后播放的一首歌竟然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而《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祖与占》刚刚描述了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三角恋。李珍笑了笑,从肚子下拿出遥控器,放在床边。

歌曲唱完后,男主持人接着说:

&;现在选择一种你最害怕的食物。&;

&;好像没有歌只是叫清。

李咯咯直笑,真的绿了

&;选择一个你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歌曲播出后,主持人补充道。

&;我不I don’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我真的心想。她只是没有我没想到他会演奏《恋人的怀抱》这首歌。

悲伤的旋律和歌词安慰了她。李珍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那首告诉爱人他的双臂已不在的情歌。

这个主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选的歌好像都是给她的?当广告被打断时,她终于知道这个节目叫《圣诞夜无眠》,主持人的名字是一休。李珍咧嘴一笑。这一定不是她的真名,对吧?一秀是个和尚,是小时候看到的一套日本动画《一休和尚》里的主角。据说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小和尚。这位主持人大概小时候看过那个动画吧?

李珍听着这首歌,渐渐觉得困了。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阵喘息声,然后说道:选择一个你现在最想念的人。&;但他接着说,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

李珍正试图理解他的意思,这时歌曲缓缓响起,优美的旋律在她耳边回荡,唱着《你伤了我的心》。李珍悲伤地想。哦,对了,你最想念的人,也能让你难过。&;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缩成一团,疲惫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毕竟一个人半夜一直做选择题是很累的。她又花了一整天在街上拍外景,子康让她好郁闷。她抓起脚边的毯子就睡着了。

我不我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挂着的窗帘涌进房间。穿过街道的汽车声夹杂着人和狗的叫声。李珍慢慢从床上醒来,她的左脸颊上有几块床单。

新的一天不会带来新的希望。子康还没有我一整天都没给她打电话。她心想,他真的那么忙吗?可能.也许他明天会打电话给我。&;一周过去了,学校开始放圣诞假。子康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声音疲惫而无精打采,只是说自己有多忙。李珍倾听着她的心声,心想我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可以随时来看我。他以前也是这样,现在好像在找借口躲着我!'

李珍觉得这个星期s的生活比过去的一个月更加艰难在巴黎的生活。当时一个在法国,一个在香港。他们多么想见面,他们不能t .但现在她知道他在香港,但她可以我没看见他。他刚飞走时留给她的甜蜜的思念早已远去,现在取而代之的只有苦涩的思念。沮丧和恐惧像铅一样压在她身上。她直觉不好。她觉得子康可能已经不爱她了。

&;如果你爱一个人,哪怕要跑一千里去看她五分钟,你还是会跑去看她然后一个人走一千里回来!&;她沮丧地想。

然而,每当这种不好的直觉占据她的头脑时,李珍就会振作起来,对自己说:

&;不,当他完了,只要我们见面,我们我会没事的!&;

幸运的是,在这些孤独而黑暗的夜晚,有一个声音陪伴着她。她每晚从不错过《圣诞夜无眠》。她成了那个叫一休的男人的忠实听众。从三o # 039半夜打卡到六点晨钟,一休放的那些好听的歌,他感性而沙哑,声音饱满,有时还有些调皮的声音,就像一床温暖柔软的羽绒被。她只要把耳朵竖起来,似乎就能暂时赶走爱情带来的冷淡。

休很会选歌。他演奏李珍平时很少听到的歌曲。即使她在其他节目中听过的一些歌曲,也没有她在一次性节目中再次听到时深刻。一曲落在一秀在某个时刻,某个语气,某段独白之后,它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味道。他说话幽默,但他不。不要笑。有时一个人没有建造的东西会发生。天空不时传来一声轻响,让李珍在安静的房间里独自大笑。

休每天晚上都会玩他的选择题,这也是李珍最喜欢的。在听了几个晚上后,她试图找出如何休息的方法。她知道他的回答常常出人意料。一天晚上。他说,选择你最怕看到的车。&;

&;棺材车?哦,不,巨大的利润!&;李心里真的这么想,但马上就觉得这不会是答案。虽然每次在街上看到这辆蓝色的灵车都会让她毛骨悚然,想起灵车里躺着一个死人,但它还是在街上走来走去。但一休总喜欢用小算盘误导大家,所以赢了不要是这种车。莎莉努力思考哪首歌提到了汽车。她没有t还没想通,她一休息歌就已经播了。此刻,李甄只能苦笑。那这是整个晚上最轻松的一首歌。

但她的心并不轻松。哦!这种休息有时候真的很烦。好像他认识她,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圣诞节。最近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和子康是从圣诞节开始的,将会在圣诞节结束。不是他对她的冷淡难道不是一种预兆吗?他没有甚至没有提到如何和她庆祝,好像他没有我不知道圣诞节就要到了。

她讨厌休息,他想让她面对这个恼人的现实。那天晚上,是她在节目结束前关掉收音机的唯一一个晚上。

无论李珍多么想推迟圣诞节,她还是忍不住听到身后圣诞老人和他的鹿车追逐时间的声音。离圣诞节只有五天了。莎莉从小到大一直在圣诞大餐上笑,那味道。

道像嚼纸皮似的火鸡肉有什么好吃?圣诞布丁的味道像块湿了水的海绵。可她今年多想跟子康一起去吃圣诞大餐啊!哪怕要她吃火鸡肉和圣诞布丁。

真莉这天夜晚在皇后像广场帮曼茱拍她那出短片。那儿的商厦外墙纷纷亮起了巨型的圣诞灯饰,其中一家银行挂的那一幅正好是圣诞老人坐在一辆鹿车上,笑得很慈祥。真莉不禁想起一休那个选择题和答案,都是他,害真莉现在觉得圣诞老人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曼茱照旧拍得慢吞吞的,为她几年后拍的那出《蜗牛的一生》做准备。曼茱教演员演戏时,真莉索性把那台沉甸甸的摄影机从肩膀上放下来,坐在广场边的几级台阶上。她双手丧气地托着脸,好想打一通电话给子康,但她还是按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担心过圣诞节会孤零零一个人过,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之后反而会担这种心?”真莉丧气地在心里想。

“可以开始了!”曼茱走过来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莉连忙站起身,把那台摄影机扛上肩头,打起精神在心里跟自己说:

“明天吧!明天我才打电话给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这样激励自己之后,真莉觉得好多了。

第二天早上,天气比前一天凉了许多,仿佛将会有一个寒冷的圣诞节似的。真莉把衣柜里几件她比较喜欢的衣服全都丢在床上,终于挑了一件卡其色的

她在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自己,咧开嘴笑笑,使劲捏捏自己的脸蛋,好让她看来两颊排红排红的。接着,她搽上淡淡的杏桃色口红,抿了抿两片嘴唇,觉得自己今天的样子还可以。

真莉先到邮局去取包裹。她前天在信箱里收到一张“邮件待领”的通知单。邮差来过,她不在家。“一定是妈妈寄来的圣诞礼物!”真莉忖道。

真莉来到邮局,在柜台那儿拿到一个软绵绵的小包裹。她镖一眼上面的邮票,果然是妈妈寄来的。她一边走出邮局一边急不及待地拆开包裹来看。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红色圣诞卡,一个大红色的安哥拉羊毛胸罩,一边乳杯上有一个脖子上缠着绿颈巾的小雪人图案,另外还有一条跟胸罩配成一对的三角裤,同样的雪人图案在后面中央。

“里面穿羊毛,就不怕人家会痒的吗?这儿又不是多伦多,妈妈真是的!”真莉心里想。她拆开那个信封,拉出来一张红色的圣诞卡,上面有个可爱的雪人和漫天的飘雪。真莉念出妈妈写在圣诞卡里那些祝福语旁边的几行字:“真莉,多伦多已经下雪了!要不是屋里有暖气的话,我和你爸爸都会变成人形冰雕!喜欢这份圣诞礼物吗?在香港从来没见过这种羊毛胸罩和内裤呢?何况还有雪人图案!红色也很圣诞啊!不写了,你爸爸现在要率领我到屋外铲雪去,这里的冬天,一天不铲雪大门就会给雪堵住,明天休想走出去?”

真莉看到最后一行后面爸爸妈妈歪歪斜斜的签名,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从来没这么想念过他们,她不免苦涩又自嘲地想,一个人受到挫折的时候最想家了。

她揩了揩眼睛,她不能哭。她告诉自己:“不,我不能后悔,现在还不能,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她把包裹塞进咖啡色的背包里,然后把背包挂在肩头。背包里面放着她前几天给子康买的一份圣诞礼物——一本厚厚的《爱在瘟疫

在我们一周年的日子,送你这本书。

圣诞快乐!

一九九六年圣诞”

有了这份圣诞礼物,真莉觉得今天就有个借口去找子康了。要是他忙,她把书交给他便走。她从背包里摸出手机,打到子康家里,而不是打到他的手机,真莉希望子康在家里。她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当铃声响起,她的心也跟着怦怦跳.

“喂?” 电话那一头传来子康鼻音很重的声音。真莉又惊又喜,心里却又感到对他的一丝恼火,他在家里也不给她打个电话!“不,我今天不可以生气。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生气,生气只会把事情搞砸。”她心里想,然后装着没事人似的一口气说:“是我啊!你在家里吗?今天不用开工吗?”

“不……哦……待会要开工。”子康有点结巴地说。

听到他结巴,她就更觉得可疑了。她马上接着说下去,不让他有机会拒绝她。“我在街上,我过来找你好吗?”

“家里有人。”他说了一句。

她就知道他躲她。但她不肯罢休,依然装出轻松的口吻说:“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你到楼下来拿好了?我交给你就走。我待会约了曼茱。”她才没约曼茱。她今天无论如何要见他。她不想再从早到晚等他电话。

“那好吧。”子康终于投降。

她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只要见到面就会没事?他很久没见过我了啊。”

真莉搭上一辆巴士,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待会见到子康要跟他说些什么。她以前从来不用事先想个话题,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尽说些开心事好了?就当没事发生过!哦,就问他巴黎漂不漂亮!”她咧嘴笑笑,把那本用礼物纸裹好的书从背包里拿出来看了看,才又放回去。

巴士到站了,真莉下了车,朝子康住的那幢簇新的蓝色公寓走去。子康跟爸爸妈妈和两个姐姐两个月前搬来这里,真莉只去过两次。她在坡道上一边走一边捏捏脸蛋,觉得自己仿佛是上战场去,而不是去见那个说过爱她的`人。

她看到他了。他站在公寓外面的台阶上,身上穿一件深蓝色的防风衣和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她没见过的新球鞋,双手紧紧地插在防风衣的口袋里。她走上去,冲他咧嘴笑笑,他只是咧咧嘴,似笑非笑地。她瞧着他,自从他去了巴黎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他现在看来仿佛有点陌生,脸上并没有她期待的那种热情。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巧克力?”子康一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递给她一包装在透明胶袋里、顶端绑上蓝宝石色蝴蝶结的巧克力,里面的巧克力绿色一小颗一小颗的像青

“啊呀……是这个‘

“我也有东西给你。”真莉把巧克力塞进背包里,掏出那本书给子康。

“提早送给你的圣诞礼物!”真莉满怀希望地朝子康微微一笑。她等着他拆开礼物,期望他看到她在书的扉页上写的东西时会感动。然而,子康接过礼物之后只瞄了一眼,说了一声:“嗯……谢谢。”

“你不想看看是什么吗?”真莉假装没有失望,她咧嘴笑笑,乘机凑上去亲昵地抓住他一条手臂。

“是书吧?”

“你拆开来看看就知道!快点拆嘛!”她捏捏他的手臂鼓励他。

子康撅撅嘴,仿佛只是为了敷衍她才把礼物纸撕开来。

“我好喜欢这个书名。我也买了一本。”

他看到她写在扉页上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真莉期待的那份感动,那是一本关于爱情的书啊?他却故意回避似的,看了一眼就把书合上。

“你……不喜欢这份礼物吗?”她撅着嘴问。

“哦……不是……只是……你用不着送礼物给我!”他口吻冷淡地说。

“你为什么说我不用送礼物给你!”一股恼怒与委屈不由得涌上心头,真莉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巴黎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你回来之后连见都没见过我?要不是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你也不会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找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为什么!你说呀?"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无奈地扫视她的脸,仿佛这件事己经困扰了他许久,现在是她逼着他说出来似的。

“真莉,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

真莉听到“分开”这两个字,脸上浮出愕然的神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她嘴巴忍不住

“我们合不来的。”他陌生的目光

“你是不是喜欢了别人?”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

“真莉,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他冷静又理性地说。

“我们……我们有什么问题?”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涌出来了,但她同时也看到了事情并不无可挽回,因为子康不是有了第三者。他没有爱上别人。

子康揉了揉鼻子。说得很慢,很吃力,仿佛他的痛苦不会比她少似的。“或者我错了!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不够好,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我很努力,但我做不到了,有些感觉跟以前不一样。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说。”

“你说过你会照顾我的!你说过你爱我!你自己说过的话为什么不负责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真莉顾不了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一边说一边喘着气哭出声来。

“别这样?我是说过,但这是你希望的吗?我不想因为我答应过你就不对你说出我自己的感觉……”

子康还没把话说完,真莉就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她思绪乱作一团,他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哭得全身

她这副激动又凄凉的模样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不要哭!不要哭!我们以后还是朋友的呀!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他说着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他抚触她的那双手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他的嘴巴甚至贴在她散乱的头发上。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舍不得她!他会改变初衷的,事情并没她想的那么坏。毕竟他是爱她的?她仰起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如饥似渴地吻着他,仿佛永远也不想跟他分开。

片刻之后,他放开了她,双手却仍然搭住她的肩膀,哄她说:“别这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过两天找你。”

真莉那一丝希望幻灭了,她以为己经雨过天晴,没想到他突然又会硬起心肠。她想扑上去。但他挡住她。

“你不会的!你不会再找我的了!”她哭着说。他静静地瞧着她,默言不语,仿佛在责备她不相信他似的。

“你……你真的会找我……平安夜?”她让步了。突然她又有点不放心,结结巴巴地说:“我打给你好吗?”

他放开她的肩膀,那双眼睛重新换上了冷漠的神色,仿佛她要是再逼他的话他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答应了。

她害怕了,抽着鼻子说:“嗯,我等你电话。”

真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也不记得脸朝下倒在床上哭了多久。她脑袋发昏,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并不是真的。她好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为什么要逼子康说出来呢?要不是她向他发脾气,他也许不会提出分手。即使是听到他说要分手,她也该冷静一些,尽可能装出一副潇洒,甚至高傲的样子,干脆说:“那好吧!”要是那样的话,子康反而会舍不得她呢?她却像个买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那样死命跺脚抓着不放。她那时候真该离开这里去多伦多,永远也不回来,那她就不用承受现在这种痛苦,那样子康也许一辈子都会,怀念她。

她在床上

真莉转过身来仰躺着,头昏昏地瞧着天花板,心里痛苦地想道:

“两天?两天还要等多久啊?"

就在今天之前,真莉多么希望圣诞老人和他的鹿车不要那么快来到。可她现在却巴不得一觉醒来就是两天之后。

真莉不记得她是怎么熬过第一天的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会疯掉,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平安夜的早上。她一觉醒来之后就隐隐带着希望等子康的电话。想到他也许会约她出去,她甚至想好要穿什么衣服,又用冰袋敷过一双肿胀的眼睛。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过了平安夜的十二点,真莉终于明白子康是不会找她的了。她多么傻!他那样说只是为了打发她,而她竟然相信他的话。

“他今天晚上一定是跟另一个人一起!”她伤心地想道。

她任由收音机开着,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凄凉地

今天晚上只有一把声音是真莉还想听到的。午夜三点钟,她终于听到一休那把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萦回。就像他的节目叫《圣诞夜无眠》 一样,多少个临近圣诞的夜晚,真莉彻夜无眠,思潮起伏,苦苦地想着她的爱.清出了什么事,而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选一件最惨的事……两件吧……今天是圣诞节,就当作是买一送一的礼物。”一休带点嘶哑的声音说。

“还有比现在更惨的事么?”真莉苦涩地想道。“最惨的事,是一年有十二个月,偏偏要等到圣诞节才失恋。为什么不是在佛诞呢?没有人会因为在佛诞失恋而觉得特别难受的呀?”一休懒洋洋地说。

真莉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得两个肩膀在被窝里不停地抖。要是有谁这会儿看到她头发乱蓬蓬、又哭又笑的模样,准会以为她是个疯子。

“第二件呢?第二件是什么惨事?”她

“……第二件事,是情人节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对着镜子,抱怨父母为什么没把自己生成一个万人迷!”一休又说。

真莉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够逗她笑的笑话,也没想过人在那么痛苦的时刻还能够笑。她的思绪飞开了,抓住被子,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忖着一休接下来会播什么歌。惨歌太多了啊!然后,一段优郁的旋律在她耳边响起。一休播的是那首《所有人都比我快乐》。真莉一听,眼沮再一次涌了出来。

她转过头去,趴在枕头上

突然,一个充满希望的念头从真莉脑子里冒出来。

“我要写一封信给他!那会比当着他面说的好,他看了信就知道我有多爱他!噢!天哪?到时候他也许会改变主意!”

这个希望鼓舞了她,真莉飞快地离开床,坐到床边那张木书桌前面。她拧亮桌上的一盏小灯。拿出一叠蓝色的信纸,抓起一根笔开始写。

“子康:

你说过今天之前会找我,我一直在等你。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己经不爱我了么?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她比我好吗?”

真莉用手擦了擦急涌出来的泪水,大口喘着气,接着写下去。

“我不知道这两天和这一个月我是怎么挺过去的。你几乎都不找我,跟我说话的口气也总是冷冷淡淡的。

你明知道我多么渴望看你一眼,见你一面,你却假装你没听出来。于是,我也只好假装你出外旅行去了。我告诉自己,旅行结束了,你会回到我身边。到时候,一切还是会跟以前一样。

这些日子,陪伴我的是一把声音。你听过一休的节目吗?当你不在身边,每个无止无尽的长夜,是一休和他的歌让我可以暂时忘记你,忘记思念你的痛楚。我多么感激这把声音啊!因为,寂静无声的独自等待,是漫长得无法想像的。

九五年的圣诞,我们开始。九六年的圣诞,你不再爱我了。你知道我从今以后都会痛恨圣诞,因为,只有跟你一起的那天才会是个节日。

也许你不会再找我了。我只想你知道一件事,要是从头活一回,我还是渴望与你相遇。失去了你,我不想过得幸福。”

真莉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她没法再写下去了。也不知道还可以写些什么。最后,她写上这一行:

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三点五十分

“噢!一定是他打来!”她心里快乐地想,伸手去抓起话筒。

“真莉呀,我是大飞呀……圣诞……快乐呀!”大飞结结巴巴地说。

真莉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去了。她绝望地想:“他自己没法说,所以要大飞告诉我。”她

“大飞……你不用说……我……我什么都知道了。”真莉硬咽着。她不想听到大飞告诉她子康已经决定跟她分手。她不想听别人向她宜布那个残酷的事实。她抽着鼻子哭,把刚刚写的那封信塞进抽屉里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这封信现在已经用不着寄出去了。

“你……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大飞慢吞吞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喝醉了。

“他喝了酒!怪不得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对啊!今晚是平安夜。他一定玩得很开心,说不定还跟子康一起。”真莉心里想。她觉得大飞是站在子康那一边的。她啐了他一句:“你既然知道… …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昨天在戏院里撞到他们两个一起才知道的!嫣儿骗我说要开工,原来是和子康去看戏!怪不得她近来神不守舍的?她认了,他们是在巴黎开始的。陆子康对得住我!”大飞激动地说。

真莉脸色变得煞白,僵呆在那儿,仿佛当头挨了一

“大飞,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嘴角有点发抖。“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大飞的笑声醉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真莉再也哭不出来。她脸上的表情茫然又痛苦,说得慢吞吞。大飞没接腔,她忖道大飞也许太惊讶了,他没想到她根本不知道。

“谢谢你告诉我。”真莉挂上电话,愤怒和屈辱燃烧着她,反倒抵消了一些痛苦。她心里狠狠地想道:

“他可以不爱我,去爱任何一个女人,那样我会好伤心!我甚至永远也没法忘记他!但为什么偏偏是郭嫣儿!他出卖我,出卖朋友!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天哪!我根本不认识他!他只是个满嘴甜言蜜语的家伙!我竟然还为他留下来!"

她像散掉似地瘫在床上,直到她再也听不到一休的声音,直到窗外的天色如同她胸中的荒凉那样,灰蒙蒙地漫淹进屋里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在那儿很久了。她倏地走下床,在床边那把椅子上抓起两天前穿过的那身衣服套上。

真莉来到子康那幢蓝色公寓外面。圣诞节的大清早,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路人。她仰起头看上去,子康住在四十七楼,她看不到他那扇窗。她抓起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打给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朝电话气呼呼地吼道:

“陆子康!你马上给我滚下来!"

真莉把这句话说得像命令。这道命令又下得那么突然,子康完全没法对她说不。

真莉挂掉电话,站在台阶上等着。她刚刚那样激动地朝他吼,现在一张脸都有些发抖。片刻之后,真莉看到子康从公寓里走来。他仍旧穿着前天的衣服,脚上却跟着一双人字拖鞋,仿佛是个接到命令马上跑来报到的士兵,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真莉两个眼睛瞪着他,无法相信她曾经多么爱他,多么害怕他会离开他。然而,他现在就站在她跟前,一双手插进裤袋里,想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她只觉得对他有说不出的恨。

“陆子康!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把我当成傻瓜!你这个混蛋,你侮辱了我!你也侮辱了你自己!我看不起你!你下流!下流!”她朝他怒吼。满腹的痛恨无处发泄,她猛然挥手,使出浑身力气狠狠赏了他一记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子康浑身晃了一下,本来插在裤袋里的那双手狼狈地抽出来,仿佛是想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身子似的,一边脚上跟着的人字拖鞋也歪了。

真莉看到自己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明显的指痕,爱和恨顿时都消散了,只留下凄凉。

子康抬手摸了摸刚刚挨了一记耳光的那边脸,他沉默不语,震惊又恼火的目光瞪着真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然后。那股恼火从他眼里渐渐消退,就好像他不再欠她什么似的。

“陆子康,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你这个混蛋!请你把学校储物柜里你那些东西全都清走!我见到任何跟你有关的东西都觉得恶心!”真莉冷冷地对他说,就像对一个她从不认识的人说话。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去,迈开脚步,以她仅剩的自尊心挺直背梁,昂起脑袋往前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二章 深夜的声音

一九九七年一月一日凌晨的这一天,就像过去几天一样,真莉睡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她穿着睡衣蜷缩在被窝里,一只脚穿着保暖的袜子,另一只脚却光着。一个枕头丢在床尾,那儿还散着几张唱片和两条她前几天换下来的睡裤。真莉消瘦了,那模样就像一件羊毛衫不小心在热水里泡过似的缩小了。她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两条本来圆滚滚的大腿如今穿任何裤子都显得松垮垮,甚至胸脯也变小了。她从早到晚就那样瘫在乱糟糟的床上,任由自己头发缠结,有时连脸都懒得洗,反正她又没有什么人要见!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醒来就睡,偶尔

这会儿是三点钟,电台里有一把声音报告新闻和天气,真莉等着她的床头歌——那不是一首歌,而是一休的声音、他那些游戏和他故的那些歌,只要每个孤寂的晚上还能够听到他,就成了她唯一的慰籍。

然而,在天气报告和一首开场歌之后,真莉听到的却是一把完全陌生的女声。真莉惊得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书桌上那台白色的收音机,喃喃说:

“一休呢?为什么不是一休?他昨天没说会放假啊!噢!他怎可以放假!”

真莉失望地把头钻回去被窝里,思忖道:“天哪!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明天吧!”然而,片刻之后,她整个人茫然地拉下盖在身上的被子,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瞧着那台收音机,真莉听到那把陌生的女声宣布,她将会是以后每晚这个时段的新主持,节目名称也换了。

“一休昨天晚上并没有说他不再做节目啊!他连再见都没说一声?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是喝醉了!” 真莉焦急地想道,又掀开被子四处找那个遥控器,终于在枕头下面给她找到。她神经质地不停转台,却始终再也听不到一休的声音,刚刚那个频道是对的。

“《圣诞夜无眠》!”真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心里喊道。“现在不是已经过了圣诞节吗!所以一休的节目也做完了,那只是特备节目!”她沮丧地丢开那个遥控器愣愣地坐着。新的女主持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她放的那些歌真莉一点也不喜欢,可真莉舍不得把收音机关掉,她不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也许……也许……一休调到其他时间去了。他节目做得那么好,不会不做的?”真莉心里乐观地想道。

那台白色的收音机就这样从早到晚一直开着。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过去了。一月七号这天凌晨三点钟,真莉终于明白。她也许再也听不到一休的声音了。真莉甚至想过一休会不会转到另一家电台去,她这几天不停转频道寻找那把陪着她大半个月的声音。却落了空。

这会几,真莉就像元旦凌晨那天一样,蜷缩在被窝里,却连最后的慰籍都失去了。她

真莉听到这个故事时觉得好害怕,每到夜里都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撞到坐在收音机旁边那只鬼魂。事隔多年,这天晚上她又记起了那个传说,却不再觉得那么恐怖了,她觉得也许还有几分真实。她瞧着书桌上那台白色长方形两头连着扬声器的收音机,想起她那夭晚上不小心坐到遥控器上,收音机仿佛变

“也许一休的节目根本就不曾在地球上存在过!就像一出奇幻电影的情节,一休那个节目原本只向外太空广播,那天晚上,因为那只鬼魂作怪,他的节目给我无意中截听到。他留了下来,现在又走了!”真莉醉

真莉无法接受一休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无边的失落。她把那台收音机关掉,把床头那盏小灯也关掉,脸埋枕头里,只有舌尖还留着白兰地苦涩的滋味。她心里茫然地想道:

“我以后的夜晚怎么过?那是失恋后无止无尽的长夜啊?”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真莉一个人来到中区一家戏院的售票窗口。她买了一张九点半的戏票进场。戏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七成满,看戏的几乎清一色是情侣。真莉孤零零地坐在后排,她原本以为她会在首映礼上看到这出电影,至少也会是拿着赠券进戏院里看。她一直期待电影上映,而今她等到了,却又似来得太迟。《收到你的信己经太迟》——这个戏名现在听起来多么讽刺?

戏看到一半,真莉就后悔了。银幕上的每一场戏、每一句对白,她几乎都会背出来,拍的时候,她也都在场。戏里的每一个小节都让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记得女主角在家里写信的那场戏是最后一天才拍的。那天晚上,真莉坐在公寓外面宽阔的台阶上,子康从一楼的窗口探出头来朝她喊,问她想吃什么饭。这一切就好像昨天才发生。

真莉在黑蒙蒙一片的戏院里一边看戏一边

真莉瞧着大银幕,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想,她还是不该来的,现实里的爱情永远也不会是电影,所有的约誓,所有的深情,都是留不住的:永远不会像电影那样,即使是遗憾,也近乎圆满;即使生死永诀,也今生不渝。

“根本就不会有今生不渝的爱情!”她心里苦苦地想。

真莉揩了揩眼睛,她尽量憋住眼泪,免得前面那双好奇的情侣又转过头来看她。他们看到她一个人来看戏,又哭成这个样子,说不定会以为她的遭遇就跟戏里那个女主角一样,男朋友出车祸死了!

“要是那是真的,该多好啊?”真莉恶狠狠地想。要是那样,她也许还会永远怀念子康,可她如今倒宁愿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后来,电影完场,真莉在片尾看到了大飞、她和子康的名字,可他们三个人不会再走在一起了!戏院里亮起了灯,所有出口的布幔都掀开了。真莉缓缓站起身,低下脑袋蹒跚地走出戏院。

“啊呀!那些信!”突然之间,她记起了那天在邮筒里找到的信。她己经拿去寄了吗?还是放在什么地方?还是交给子康去寄了?

真莉回到家里,衣服脱下来丢在床边,把睡房里每个抽屉都打开来,没找到那叠信。那天她和子康回去拍戏的那条长街,把邮筒扛回去仓库,她无意中发现邮筒里有一叠信。她后来是把那些信寄出去了还是放在什么地方没寄?她这阵子白兰地喝得太多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要不是今天晚上看了电影。她压根儿就忘记了这件事。

真莉找了一会儿就放弃。她记得那叠信里面好像有几封情信。

“情信写来干嘛!收信的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呢!要嘛就是写信那个人己经变了心,”真莉溜上床。幸灾乐祸地想道。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一阵怪风突然把睡房的窗帘吹开了,真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

真莉把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脚缩了回来,过了一会,那阵风静止了,她想起自己己经好多天没到学校去。曼茱前几天打过电话来,问她是不是病了。

“我和他分手了。”真莉当时有气无力地说。

真莉认为失恋就有权逃学、就有权自暴自弃、就有权什么人都不见。然而,看完那出电影,一路走回来的时候,一些她想不到的改变发生了。再精彩的电影也会落幕,再糟糕的电影也会有散场的时候,真莉突然觉得,她不想再喝白兰地了,那滋味太苦。她也不想无止无尽地放弃自己。她好想再拍电影,好渴望可以再次坐在课室里,即使只是在那儿做着白日梦。

“不管多么困难,我要克服它!”她心里想道。

第二天,真莉大清早起来挑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离家上学去。她太久没回去学校了,黑色就像保护色,让她感到安全。她也看到自己憔悴了,除了黑色,什么衣服披在身上都好像不对劲。

真莉一回到学校,就走去储物柜拿她的笔记本。她拧开那把密码锁,柜门打开来的时候,真莉发现储物柜里空了一半。只留下一些属于她的东西。那天是她要子康清走他放在储物柜里的东西的,然而,看到他果然照做了,而且还做得那么快那么干脆,她心中不禁浮起一阵酸楚和恨意。她决定明天要换过一把锁。

“我不要再想他!”她心里想。

然后,真莉深呼吸一口气。在柜里找找有没有那叠信,但她没找到。她想了一会,记不起是寄了还是丢失了。

真莉关上储物柜,转过身来,刚好看到曼茱朝她这边走来。

“真莉。你回来啦?”曼茱咧嘴对她笑笑,一边跑过来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拿东西一边对她说:“你瘦了哦!还好吧?"

真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想:“我怎么会好呢!她现在最好别问我为什么跟子康分手。我怎么告诉她子康勾搭了大飞的女朋友?我说出来都觉得羞耻!”

让真莉感动的是,向来包打听的曼茱。此时此刻并没有问下去。真莉并不知道,那是因为她那咬紧了嘴唇的样子仿佛是在告诉曼茱: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真莉,你是不是学过法文?”曼茱识趣地转了个话题。

“我是学过啊,什么事?"

“那么,这份兼职也许适合你!一家法文书店想找个懂法文的兼职店员,时薪很不错。我留起来没贴出去。想着这几天要是见到你就交给你。幸好今天见到你,我不能一直藏起来啊!这个招聘电邮传过来学生事务处时,刚好是我值班。”曼茱一边说一边在储物柜里找到那张列印出来的广告塞给真莉,上面有书店的电话和负责人的名字,还列出了一些简单的要求。

“可我只学过三年法文,而且很多都不记得了。”真莉皱了皱眉头说。

“上面写着只需要懂一点简单的法文啊?你打电话过去问一下。试试没关系哦。”曼茱一边锁上储物柜一边说。

中午的时候,真莉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把年轻的男孩子的声音。背后隐隐约约传来摇滚乐的歌声。他叫路克,是个中国人。真莉告诉他,自己学了三年法文,平时也有看法国杂志和法国电影,那个路克听完就直接问真莉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看来似乎很急着用人。

“曼茱把他的广告藏起来,我是唯一一个打过去应征的呀!”真莉好笑地在心里想。真莉跟路克说好了明天就可以到书店上班。她也巴不得找些事情做,这份兼职来得刚刚好。

真莉挂上电话之后,离开电影系大楼,到学生餐厅那儿买了一份火腿乳酩三明治和一包柠

真莉又吃了一口三明治。她今天的胃口很好;况且,她身上的脂肪这阵子跑掉了不少。她吃什么都不怕胖,可以尽情吃她最喜欢的乳酩。妈妈上星期打过长途电话来,真莉跟妈妈说话时尽量装出一把愉快的声音,还在适当时候顺便抱怨一下妈妈寄来的那套安哥拉羊毛胸罩和内裤在香港没机会穿。要是妈妈知道她和子康分手了,一定会劝她离开香港过去多伦多跟他们一起。幸好,妈妈在这方面一向不是很精明。没听出真莉的声音里有什么不对劲。

打从跟子康分手的那天以后,真莉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飞去多伦多。在那个遥远的他乡,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她再也不要回来了。可她始终没走,仿佛这里还有什么让她留下来。

起初她以为是对子康的不舍之情,又或者是她仍然对他心存希望。然而,当她坐在这个看台上,享受着暖洋洋的日头,暗空万里,她遥望着大海那边偶尔经过的一两艘归帆,看着眼前深蓝色的池水在微风中吹皱,还有身边这些她有点眼熟却不认识的脸孔,她顿时明白她不走的原因。二十年来,这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虽然她曾经以为的那段倾城之恋最后一败涂地,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即使有一天她要走,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垂头丧气地离开。爸爸妈妈刚走的时候,她很不习惯,一个人在家里时,甚至听到墙上那个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然而,她很快就爱上了一个人无人管束的自由。自由是她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夺去,尤其不能让那个使她尝到痛苦和屈辱的旧情人夺去。

“不管多么孤单,我会克服它的!”她对自己说。

那家书店在中环苏豪区一幢旧楼的一楼,店里有一面落地大窗可以望到楼下的长巷。那是一条没有车路的巷子,巷口有一间小画廊和一家卖各种蜡烛的小店,巷子里有一家法式咖啡小吃店和一家做新派越南菜的小餐馆,两家店到了晚上都会放些露天桌椅在门外。周五和周宋晚上特别热闹。

书店的面积很小,名字就叫“路克书店”,主要卖些法文书和法文杂志,也兼卖些英文杂志。店里平时只有老板路克一个人。路克有二十四岁,他没告诉真莉他的中文名字,所以真莉就直接叫他路克。

路克个儿瘦瘦的,蓄着直发,他那一头黑亮亮又柔软的头发三七分界,长度差不多来到下巴底下,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条像锁链的银手链,那只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各自都戴着一枚银戒指。他经常穿汗衫,外面罩一件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路克嘴边有个小酒窝,真莉却从没见他笑过。他脸上老是带着一种优郁的神情,好像已经被女孩子伤害过三十次似的。

书店每天午后一点钟才开门,到夜晚十一点钟打洋,顾客主要是居港的法国人和一些本地人,周末和礼拜天的生意比较好,平时有点冷清。真莉觉得路克一个人就已经应付得来了,根本不需要找一个兼职。不过,上班几天之后,真莉便明白为什么了。路克根本不喜欢看店,他要么就躲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听音乐,要么就拿着一本杂志走过去那家法式小店喝杯咖啡,然后坐上大半天。路克不在乎书店赚不赚钱。他开这家店好像只是为了找点事给自己做。

真莉很快就爱上这里。那家越南小餐馆的春卷和牛肉河粉很美味,法式小店的三明治、咖啡和那种四方形的苦巧克力蛋糕都不错。在书店里,所有的书和最新的杂志,真莉都可以看,她的法文也进步了一些。她听过路克跟客人说法文,他那一口法文说得好漂亮。

真莉刚来书店的时候,曾经怀疑路克会不会就是一休。路克喜欢的那些音乐跟一休喜欢的有些相似。真莉觉得一休可能也是蓄长发的、喜欢穿黑色皮夹克、戴银手链、神情优郁、平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虽然路克的声线听起来不像一休,但是,通过大气电波传过来的声音,也许跟真实的声音有点不一样啊!

然而,过了没多久,这种想法就让真莉感到有点傻。路克的声线压根儿就跟一休不像,他不可能是一休,只是真莉一厢情愿地希望路克就是一休罢了。尽管路克不是一休。但是,“路克书店”还是陪着真莉度过失恋后那几个月漫长的日子。她的生活好像分裂成两部分,一个部分是学校,另一个部分就是书店。她拿的是时薪,路克对她很阔掉,由得她喜欢每天在店里做多长时间都可以,所以,只要一有空她就会过来赚点生活费。法式小店那种四方形的苦巧克力蛋糕,她每星期要吃两片,那已经是很克制的了!失恋就有狂吃甜点的权利啊!有时候,她也会到巷口那家画廊看看有没有新的油画,那儿卖的主要是动物的画像,有狮子、北极熊、狗啦、猫啦。真莉喜欢研究动物。傍晚上班或下班时,经过那家卖蜡烛的小店,真莉也会停住脚步隔着店子的落地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的这一天,就像过去几天一样,成天下着滂

历史的一刻,真莉不免伤心地想起她那段短暂而失败的初恋。她曾经浪漫地相信,她为爱情留了下来,这个城市的这个历史时刻将会成为甜美的回忆。可是,她的告别仪式早就举行了,而且糟糕而响亮——她给了那个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真莉望着窗外,外面昏天暗地的,真莉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仿佛只要她敢扫一开窗,雨水就会淹进屋里,把她和所有东西都浮起来。这时,一串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真莉伸手抓起话筒,以为是妈妈从多伦多打来的。她没想到会是子康。

“真莉吗?是我……你在家里吗……很久没见了……你好吗?”子康厚脸皮地说。

“多亏你!我怎么会好!”真莉心里狠狠地想道。“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来?他什么意思?他也想回归吗?还是七月一号良心发现,想向我道歉?”这个电话来得太突然,时间也太敏感了。她脑子很乱,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莉……你在听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真莉回过神来,冷冷地问。

“是这样的……你有些东西在我这里……我刚好在附近。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拿过来给你……”

“哼!这个混蛋!他要把我以前送他的东西统统还给我?”真莉心里升起一股恼火,嘴巴都有些

“好吧,在什么地方?我来拿。”真莉干脆说。“十五分钟后,我在你楼下等你好吗?”子康好像很高兴她答应出来。

真莉没应一声就挂上电话。子康上次挨了她一记耳光时,看来多恼火啊?她想不到他竟然还会再找她。难道他这么快就忘了吗?真莉从沙发上跳起来,慌忙跑进睡房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外面的雨这么大,穿什么都会淋湿,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样子还那么憔悴。她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见他。他们己经不是恋人,他没权利想见她马上就可以见到的啊!她该叫他改天再来,或者干脆要他把那些东西寄给她好了,她真不该那么容易就出去见他。可是,现在反悔就太婆妈了!她为什么怕见他?她沈真莉可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要是他只想找个借口来见我,那么,我就要他死心!”真莉禁不住抬抬下巴,痛恨地想。

她终于挑了一件黑色的长袖汗衫和一条黑色吊脚裤,让她看上去神情高傲一些。她往脸颊上擦了点胭脂,搽上淡淡的口红,抓了一把黄色的雨伞出去。

真莉来到楼下,站在公寓门廊的檐

她发现子康就坐在那辆车的驾驶座上,他调低靠近她这边的车窗,冲她说:“真莉,很大雨,上车吧!”

真莉惊讶地看了这辆车子一眼,是一辆簇新的车子。子康哪来的钱买这种车?她没时间细想,打开车门匆匆钻上车,坐到驾驶座旁边,手里还紧紧地抓住那把滴着水的雨伞。车上放着柔和的音乐,真莉一上车就噢到车厢里有一股新车的味道,铺在脚底下的车垫还没拆开胶袋。真莉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瞧了瞧子康,她发现他竟然在下巴尖上蓄了一

“他是故意装老成好跟郭嫣儿相衬一些吧,怎么看都像个色迷迷的淫贼?”真莉心里狠狠地想。

“这辆车是家里的?”子康神气地告诉她,又兴致勃勃地摸了摸那块亮着绿色灯的仪表板,仿佛担心真莉会看不出来这是辆新车似的。真莉知道他一向爱车,也渴望拥有自己的车,他那时就常常拿大飞的车去用,后来更索性连人家女朋友都拿去用了。

眼看真莉板着脸没接腔,子康望了望车外的雨,想找个话题似的,终于说:

“雨真大啊!”

“你有什么要给我?”真莉口气冷淡。

子康伸手到后车厢抓起一个白色的文件袋交给真莉,说:

“那天我在储物柜拿错了,本来应该早一点还给你……”

“原来他不是要把我以前送他的礼物还给我!”真莉一边想一边打开那个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几本书和几张唱片,原来在他那儿,真莉还以为不见了。文件袋里还有一叠信,就是那天在假邮筒里找到的那些。

“啊……原来在这里!”她心里想道,却发现其中灰色印有玫瑰花的那四封信的封口已经撕开了。“你看过这几封信?”真莉质问子康。

子康耸耸肩,说:

“好奇罢了,看看也没关系,说不定会是个可以拍戏的故事,是个女孩子写给以前男朋友的……”

真莉把那些东西全都塞进文件袋里,抓起脚边的雨伞,

“真莉——”子康叹了口气。神情痛苦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听到他这句话,真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憋住眼泪,冲子康冷笑一声,说:“噢!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别把我弄哭,我已经不会再为你哭了!你瞧你!那么痛苦千吗?好像你跟那个人一起是被迫的!"

“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子康忧郁地撅撅嘴。

“但你己经伤害了!”真莉愤然道。她不禁想起那天她拿着书去送给他时,他是怎么对她的。他满口都是谎言,只想摆脱她。

“你以为我很好受吗?”他的眼睛试探着她的目光。

她瞅了他一眼,嘲笑他:

“你好不好受我不关心,但你很享受啊!”

子康内疚的眼睛瞧着真莉,嘴巴

真莉猜不透子康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跑来跟她说这些话。这些书、这些唱片。还有这些信,他根本就不用急着今天晚上拿过来给她。要坐不列顺尼亚号走的又不是他!他为什么在大雨傍

哼!他以为她是什么?他以为她还是傻傻地等着他吗?真莉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丝恼火,但她装着一点也不在乎,挖苦他说:

“你为什么半夜三更跑来这里跟我说这些话?你不会是刚刚跟郭嫣儿吵了一架,想来找我倾诉吧?”真莉这样说只是因为心中恼火,想找些话来奚落子康,没想到子康听到她这么说,脸色陡然一沉。虽然他很快掩饰过去,但真莉还是看到了。

“哼!原来我说中了。”真莉不禁怒从心头起。她真后悔下来见他!瞧他那副装得余情未了的样子,她想再赏他一记耳光,就当作是庆回归吧!她一只手摄成拳头却又放开了,发觉他一点都不值得她两个巴掌。她的手再也不想碰到他。她望着他的脸,突然之间,她发现她对他最后的一丝感觉都消失了。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也许只有失望。就在失望的时候,她的决心渐渐冒出来了。她发现她一点都不爱他了。

“既然你没话要说,我走了。”她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他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转过头去开了车门,打开雨伞走下车,奔跑回去公寓大堂里,明白自己以后都不会为他难过了。真莉回到家里,用一条大毛巾抹着身上的雨水,她坐在床上,盘起一只腿,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看到了那叠信。她

然后,真莉挑出了那四个灰色的信封,上面娟秀的小字全都写着同一个地址,收信人是林泰一。子康偷看过,说是一个女孩子写给以前男朋友的。

“以前男朋友……”真莉看着信封上的名字思忖。偷看别人的信让她有点良心不安,但是,既然子康已经偷看过,那就没关系了。事隔快一年,她只想看看里面写些什么,反正拆开了的信也没法寄回去了啊!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信纸展开来,跟信封上一样的小字映入她眼帘;“亲爱的泰一”这封信头一句就问他有没有收到她前几天寄出的信。

“哦,这不是第一封!”真莉想道。然后,她把其余三封信都一并展开来,瞄了一眼信上的日期,决定顺着次序念。她又瞄到信上的署名是紫樱,真莉一旦开始念,就再也没有良心不安的感觉了。

真莉好奇地念第一封信:

“我们的房子卖了,暂时搬过来跟爷爷奶奶一块住,我不喜欢这里,房子很旧,屋里昏昏暗暗的,夜里常常听到狗吠声。前几天我问爷爷附近有没有邮筒。他说公园旁边有一间邮局,走路去要十五分钟。可是,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附近街口就有个邮筒。我告诉爷爷,他竟然说不可能。邮筒还有假的吗?爷爷真是的!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邮筒是我们放在那里的呀?”真莉心里觉得好笑。她继续念下去,发现这封信写的都是紫樱和她爷爷奶奶的琐事,有点乏味。她决定念第二封信。“附近在拆房子,白天很吵。”

“是我们拍戏的那幢旧楼?”真莉心里说,又接着念下去。

“所以,我都在晚上写信。不知道为什么会写信给你,然后又等着你的回信。以前的我不会这样啊?我记得你有一本《爱在瘟疫

“哦。他也有一本《爱在瘟疫

“还没收到你的信,不知道要不要再写下去!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三个礼拜之后,我就会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纽约。到了那边之后,我也许会再念书。临走前会见到你吗?"

“天啊!那她不是已经去了纽约吗?他不可能见到她,他根本收不到她的信啊!”真莉连忙接下去念第四封信。

“你好可恶哦,就是不回我的信。你是非常非常的恨我吧?不管我做什么,你也不会原谅我了。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写信给你,也许因为我要走了,许多说话无法在电话里说得清楚,而且你也不一定会听我说。写信给你,即使没看到你的回信,至少知道你会读到我的信啊!我和小克已经分手了。“为什么会杀出一个小克来?”真莉心里想。“跟他一起,因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好想好想向你报复,看你有多爱我,因为我是曾经那么讨厌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啊!现在说出来,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吧?

“也许,你最在乎的是蓝猫,蓝猫比谁都重要!”

“蓝猫是一只猫吗?没理由猫比女朋友重要的啊?”真莉心里想道。她又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头靠在床背上继续念下去。

“所以,你是不会再理我的了!

“下星期我就要去纽约了。爸爸说,看看九七之后什么状况,才决定回不回来,不过,我们应该不会回来了,爸爸的生意在那边,妈妈的家人也全都在那边。

“离开也好啊!从今以后,你也许不会再那么恨我了。这几天都在收抬行李,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临走前,可以见个面吗?八月二十号夜晚八点钟,我会在文华酒店的咖啡室等你。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在那儿。”

“噢!他不会去!他没收到信啊!她是白等了!”真莉皱起眉头想道。她念这些信完全是出于好奇,本来打算念完就扔掉,可是,良心不安的感觉此刻又回来了。她感到一丝歉疚,她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信啊!要是她当天就拿去寄,也许还来得及让他们见上一面呢!

真莉一开始念这些信的时候,心里是同情紫樱的,紫樱并不知道自己的信全都阴差阳错地投进了一出戏的邮筒里,是寄不出去的啊!然而,念完最后一封信,真莉却同情起泰一来。泰一多可怜啊!女朋友竟然搭上了自己的好朋友。虽然郭嫣儿不是真莉的好朋友,但是,真莉觉得自己了解那种被出卖的痛苦和愤恨。

“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跟那个小克什么的分了手啊!要是他知道,他那天会不会去文华的咖啡室呢?”真莉心里想着,假如她是泰一,她会怎么做?一阵内疚浮上真莉的心头。她想起泰一根本就连考虑去不去的机会都没有!他也没机会跟紫樱道别!他说不定以为紫樱仍然跟那个小克一起啊!

“我可以把这些信还给他!”这个念头突然从真莉脑子里冒出来。她搂着那四封信想道:“这些信上面有地址,我寄回去给他不就可以了吗?他不会知道是谁偷看过这些信,顶多会觉得奇怪。他一定还有办法找到紫樱的,或者写电邮。或者打电话什么的,告诉她,他最近才收到这些信!”

然而,真莉的良心再一次责备她。她皱了皱眉头想道:“不,万一这一次又寄失了怎么办?他住在

真莉把那四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回去原来的四个信封里,然后放在床边的书桌上。她看看窗外,大雨一直下个没停,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决定明天偷偷把信拿回去。那么,这件事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真莉甚至还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一

念完这些信,真莉觉得心情没那么沮丧了。她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子康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能够伤害她了,也许是因为她发现有个人和她一样,被身边的人出卖了。他是不是在家里养了一只蓝猫,但是,猫又不是热带鱼,才没有蓝色的?真莉想起,在刚刚业念过的信里。有一句“你最在乎的是蓝猫!”。指的似乎不是一只猫呢。

真莉打开床头那张书桌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一个长方形的米黄色文件袋,她把信封上的地址用笔抄在文件袋上面,最后写上“林泰一收”四个大字,然后把那四封信放进去,系上封口的红色绳子。她挑起眼眉,撅着嘴忖道:

“‘蓝猫’听起来多像一家无上装酒吧啊!”

到了第二天。倾盆大雨依然下个不停。真莉带上那个米黄色的文件袋,撑着一把伞,下了巴士,走在一条下坡道上。背后的雨水急冲下来,真莉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她感到背部全湿了,那件汗衫湿淋淋地乳着背脊,裤子也乳答答的。真莉开始后悔挑了今天过来,反正那些信己经迟了,也不在乎再迟一两天。

真莉终于走完了那条坡道,她拐了个弯,来到海边一条清静开阔的路,路的两旁都是些两三层高的房子。真莉逐个门牌找,终于来到一幢白色水泥与麻石围墙的古老大宅外面,围墙顶竖起了一排孔雀蓝色的铁栏栅,水泥墙上缕空了一个一个的圆圈。真莉把头凑上去,隔着那些圆圈往里看,看到一幢两层高的平顶大屋,旁边还有一幢小屋。那幢大屋和那幢小屋的外墙同样是白色水泥与麻石相间,窗子窄窄的,用的是黑色铁窗框,这种窗框现在己经没人用了。大屋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屋前的门廊上有几级宽阔的台阶,然后才到达那扇通往屋内的木门。台阶两旁摆着几株矮矮的盆栽,花叶在大雨中摇摇晃晃。那幢小屋的地下看来是车房,停着两部车。真莉不禁在心中惊叹道:

“天哪?他住的地方真漂亮!要是我住在这里,失恋也没那么难受!”

她把头缩回来,躲到大宅那扇黑色缕花铁门旁边的一个凹位,那儿刚好伸出个水泥檐

真莉把目光收回来,抹了抹鼻子上的雨水,回身看到她躲雨的那个凹位的水泥墙上有个信箱口,窄窄长长的,上面有一块小铜片刻着“信箱”两个字。

真莉把那个米黄色的文件袋从背包里掏出来,核对了一追上面的地址。确定地址没错之后,她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肯定一个人也没有,就蹑手蹑脚把文件袋塞进信箱里。突然之间,她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喂!小姐,你在这里千什么?”

真莉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一颗心几乎蹦出来,手里的伞顿时掉到地上。她惊魂甫定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一个陌生人。只见他独自一个人,站在离她几步之外,目光好奇地打量她。他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个头高大,肩膀宽阔,穿一件深蓝色的连兜帽长袖汗衫,裹在那双长腿上的米色棉裤被雨水淋湿了。他肩上挂着个黑色背包,手里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拿着伞柄的那只手高举在头上,真莉觉得从来没见过男孩子打着伞的模样这么潇洒。

他一大步就敏捷地跨到檐

“你是不是找人?”他问真莉。

“不,不是,谢谢?”真莉从来就没这么惊慌过,她抓紧那把伞打开来,急匆匆走出檐

她慢慢爬上那条通往车站的坡道,一颗心仍然怦怦跳,想道:

“吓死我了!我刚刚那个模样一定像个疯子!”

她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信已经塞进那个信箱去了,她该做的都己经做了。除了那个男孩子,没有人看见她。他会不会就是林泰一?不会那么巧合吧?即使是他又怎样,他也不一定看到她把信放在邮箱里啊!

真莉慢慢走到车站,搭上一辆巴士。她坐下来,感到心跳没那么急促了。她想起那个男孩子问她说:“你是不是找人?”,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可真莉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刚刚雨声那么大,她又慌张,并没有听得很仔细,她只觉得用了那么大的气力奔跑,她口好干,要是现在就能喝一口水多好啊!

雨水差不多淹没了整个七月和八月。路克书店那条长巷变得很冷清,人们怕淋雨都不来了。那家法式小店和越南小餐馆的露天桌椅已经很久没摆到街上。真莉起初有点担心路克会因为书店生意不好就减少她的工时,但路克还是跟以前一样,由得她喜欢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到了九月初的那两个星期。路克书店的生意突然又好起来。戴安娜王妃在法国出车祸,死在艾尔玛隧道里。刚出版的杂志纷纷拿她的照片做封面,客人都涌到书店来买,连法国人都同情起这位英国王妃来。

真莉一九九七年的暑假,就在几乎不曾停歇的雨声和一片戴安娜的伤感中过完了。

大学九月初开学的这一天,天色难得放晴,真莉上完上午的几节课,匆匆跑去储物柜找她的学生证。她的学生证不在家里,不知道会不会是暑假前留了在储物柜里。现在,她的储物柜又塞满了东西,她找了很久,始终找不到那张学生证,觉得有点心痛。那张学生证是用三年的,她今年都要毕业了,偏偏这时才丢失了,要付钱补领一张。她叹了口气,心里想道:

“也许当我不找它的时候,它会突然出现,但是己经太迟了啊!”

真莉放弃再找那张学生证了,她找出她的游泳衣、毛巾和洗发精。曼茱约了她放学后去游泳,说是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

自从跟子康分手之后,真莉和曼茱比以前亲密多了。曼茱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她是那种你跟她聊完天之后不会记得自己聊过些什么的人。跟她聊天虽然没有什么深度,可也没有什么包袱。何况,曼茱很会做人,那张娃娃脸总是笑嘻嘻的,肯帮朋友开小差。真莉本来有点不喜欢曼茱包打听的作风,但是,后来她发现,那只是曼茱用来跟人打开话匣子的方式。曼茱希望别人都喜欢她,这跟真莉很不一样,真莉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爱她就够了,哪怕会得罪全世界?要是得到全世界的掌声,堆独欠了那个人,那又有什么意思啊?

曼茱还有一点跟真莉不一样。真莉是只猫头

“是不是一休和尚?"

曼茱有个年纪比她大十五岁的男朋友,这也是真莉没法想像的。真莉见过这个叫李忠道的男人,人如其名,一副老实忠厚相,常穿西装,是一位工程师。真莉觉得忠道看起来就像曼茱的小爸爸。

这会儿,真莉穿一件绿色的游泳衣,身上披了一条大毛巾,跟曼茱排排坐在学校游泳池的边边上踢着水花,晒着五点钟温暖的斜阳聊天。

游泳池里人很多,她们只游了几圈就上岸了,然后开始讨论毕业作品有什么可以拍的题材。以往的三年级生都要独自拍一条短片,子康两年前找真莉演的那出《青

真莉和曼茱初步想拍的是纪录片,那便不用写剧本了,然而。拍什么故事,她们还没想出来。她们晒大阳晒得人都有点懒洋洋,又开始聊起功课以外的事情。

“那个路克怎么样?你跟他有机会吗?”曼茱问真莉。

“他?”真莉撇了撇嘴角说:“没可能啦!他上辈子一定是歌姬,成天唱歌说话娱乐别人,所以他这辈子不说话只听歌。”

“他真的可以成天不说一句话?很难想像啊!我最害怕就是不爱说话的人!”

“他只会跟我说公事,有时一整天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猜他根本从没留意过我穿什么衣服上班,他甚至没留意我有没有上班?”真莉说着也觉得好笑,她长得漂亮,从小就习惯了男孩子看她的赞赏目光,路克却是个例外。她摇摇头,又说:“他看来就像己经被七十个女人伤害过七十次了,所以觉得所有女人都是很可怕的!他那个酒窝真该让给我,他都不笑的,放着不用,白白浪费掉。”

“哦,我一直想有个酒窝?”曼茱说。

“你有哦!”真莉冲曼茱笑笑。

“我哪有?”曼茱摸摸自己两边脸颊。

“每个女孩子都有的呀?”真莉说着把手伸过去在曼茱的尾龙骨末节和臀部之间那两边凹下去的两个地方

“噢,是吗?”曼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连忙挺起胸伸手去摸摸自己背后那个地方,隔着游泳衣却摸不到。“那个地方叫什么什么来着?"

真莉仰头望着那片夕阳染红了的天空,咧嘴笑笑说。

“我也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啊!"

“男孩子也有的吗?”曼茱问。

“我一不记得了!”真莉轻轻的说完就甩开身上那条大毛巾,“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了许多水花。她像条鱼似的一直潜泳到冻凉的池底里去。她真的不记得了,现在关于子康的一切,都仿佛变成遥远的往事。

真莉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前一天上艺术课的时候,她和曼茱坐在课室里最后一排,前面的几排密麻麻地坐满了人。那是午后,真莉刚刚吃过饭,课室里正在放一批古代艺术品的幻灯片,灯光调暗了,真莉有点昏昏欲睡。曼茱这时凑过来小声跟她说:“我想到拍什么故事了 ! "

“拍什么故事?”真莉两只手支着头,懒洋洋地问。

“乐队的故事。”

“乐队?什么乐队?”真莉起初听到时觉得兴趣缺缺。她从来就没迷过乐队,也算不上是音乐迷。她比较喜欢听收音机和流行歌,听到好听的才会去买唱片。一休在节目里播过的那些歌,她就大部分都去买了唱片回来。那时她才发现,一休选的那首歌,是整张唱片里最好听的。不过,即使是最动听的一首歌,也还是听一休播的时候动听些。

“我想拍一支来成名的乐队的故事。”曼茱特别强调“未成名”三个字。

真莉开始觉得故事有些苗头了。未成名的故事都是好故事,包含了挣扎求存和满怀希望的过程,也许还会有泪水和失败。真莉喜欢朱成名的故事;况且,成名的故事也不会轮到她们两个电影系的学生来拍。“你己经找到乐队了吗?”真莉换了一只手支着头问道。她心里始终有些迟疑,那么多未成名的乐队,不是每一支乐队都有好故事的。

“我心目中己经有了哦!忠道和我去听过他们唱歌,他们的歌满好听的!曲词都是自己包办!忠道以前也组过乐队,不过,是念书的时候哦!”

真莉听到这里不禁咧嘴笑笑,没想到穿西装、架金框眼镜的忠道以前竟然组过乐队,实在看不出来他也浪漫过呢!

“忠道认识那个吉他手,忠道的妈妈以前是他奶奶的私人秘书。我和忠道前几天跟他提过拍纪录片的事,他没答应啊,只说了声‘再说吧!’,忠道说富家子就是这种脾气,所以别搞他,他不会帮我们做说客。他们一星期有两天都在那家酒吧唱歌,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再决定要不要拍这个故事吧担到时我们再试试说服他。”

“既然他们歌唱得不错。为什么没红起来?”真莉问道。

“他们大多坚持吧?”曼茱耸耸肩,其实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听忠道这样说,就像鹦鹉学舌那样告诉真莉。

“就算我们想拍他们的故事,也不见得他们会答应啊?你不是说那个吉他手还没答应吗?"

“去听听他们唱歌也无所谓啊!你有没有听过乐队的名字?在他们那个小圈子有点名气的。”

“什么名字?”真莉憋住了一个呵欠没打出来。“蓝猫。”曼茱说。

“蓝——猫?”真莉几乎大声说了出来。

“嘘!”曼茱吓得连忙把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真莉用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问曼茱:“你是说,那支乐队叫蓝猫,蓝色的猫?"

“对呀!”曼茱点点头,问道:“你听过这支乐队喽?"

真莉稍稍镇静了一点:“他们那个吉他手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什么一……”

真莉当下完全从昏昏欲睡中醒过来了。“是泰一!”她心里想道。她记起念过的那封信上说“你最在乎的是蓝猫。”,指的原来是一支乐队。曼茱说他是富家子,那准没错,他住在

她不禁想起去年当暑期工的那出电影《收到你的信己经太迟》。虽然是出鬼片,但并不恐怖,挺浪漫凄美;但是,自从拍了这出电影之后,发生的事仿佛一

“你说什么诡异?怎么样?明天要不要去看哦?" 曼茱问道。

真莉点点头。她很好奇那个泰一是什么人?他有没有去纽约找紫樱?要是真莉见到他,她当然决不会跟他提起那些信的事。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这会儿,九月底的一个晚上,真莉和曼茱来到这家叫“天琴星”的酒吧门外。她从来不知道中区有这么一家酒吧,在地窖里,地点有些隐蔽。真莉和曼茱前面排了二十多个等着进酒吧去的女孩子,她们打扮新潮,彼此熟稳。看来是蓝猫的歌迷。真莉和曼茱付了钱买票,沿着弯弯曲曲的长楼梯走下去之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长方形的酒吧共分两层,一盏盏枝形

“他们就是蓝猫?”真莉不禁失望地问曼茱。她想,这下她看不到泰一的样子了。

“不。这支乐队叫面具?他们宣称要唱到千禧年那一刻才脱下面具见人呢。”曼茱说。

“多远的事啊?”真莉拿着手上的饮料券到吧台那边要了一杯血腥玛莉。自从喝过白兰地之后,她有点爱上喝酒,也不那么容易醉了。

“你要喝什么?”她问曼茱。

“我要柠

“我以后都不喝白兰地。”她心里想道。

面具乐队愈唱愈狂野。主音和吉他手在台上跳来跳去,甚至趴在地上唱歌,后来更脱去上衣甩到台下,引来观众席上的一阵尖叫。真莉不喜欢他们的歌,她觉得太吵了。内容也很空洞。她己经换了第二杯血腥玛莉,又回到上层去,一心只等着蓝猫出场。

面具终于唱完了,真莉望着那四张涂花了的脸孔在灯光暗淡的台上消失,顿时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一定是他们长得很丑!”曼茱望着空空的舞台说。

“你是说蓝猫?”真莉没听得很清楚,只听到后面几个字。

“我是说面具,所以他们才会戴面具啊?”曼茱大声说。

“可他们却不介意露出两点呢?”真莉笑着说。“那两点谁都一样哪!我是说男生!”曼茱仍旧扯大

“嘘!” 真莉把手指比在嘴唇上。这会儿,台上的灯光亮起来了,后台走出来三个男孩子,其中一个长得特别高大。抱着电吉他的两个人站到台前,另一个坐到那套鼓后面,拿起了两根鼓

“噢!对了!那个吉他手叫泰一,好像是姓林的!”曼茱指着台上其中一个人说。

“真的是林泰一!”真莉俯视的目光望着他。她握着酒杯的双手抵住上层的栏杆。他长得很高,理了个小平头,穿一件

另一个吉他手这时站在那根直立的麦克风前,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真莉不知道他是山城还是柴仔,他比泰一要矮一些,长了一张讨好的孩子脸。

“泰一不是主音吗?”真莉问曼茱。

“山城才是,泰一是吉他手,但他也会唱啊?歌和词都是他写的。山城是不是长得很可爱?噢,打鼓那个是柴仔。”

真莉看了看柴仔,他打鼓打得很起劲。样貌和身材却像个发育不良的男孩,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气力打鼓。

“他们只有三个人么?”真莉问道。

“好像是的。”曼茱边说边跟着歌声摇晃身体,一副她斤员陶醉的样子。

真莉静静地听着,双脚跟着音乐在地板上踏拍子。她觉得蓝猫的歌比面具好听多了。她一首一首歌听下去,不知不觉沉醉得忘了自己在何地何方。蓝猫没有夸张的身体动作,狂暴的旋律和细致的歌词却又配合得天衣无缝,唱到人的心里去。那是一首首倾诉青春、倾诉失落和挫败的歌。她心里不免对台上那个埋头弹着吉他的泰一另眼相看,觉得他挺有才华。这时,山城的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吉他声和鼓声。真莉看到泰一挪到麦克风前面。他身材修长,那根直立的麦克风显得矮了些。

“轮到他唱了。”真莉吸着酒杯里的血腥玛莉想。泰一嘶哑的

“怎么样?你喜欢他们的歌吧?”曼茱碰了碰真莉的手臂,打乱了她的思绪。

“他们有没有出过唱片?”真莉望着泰一的身影问道,他己经从那根麦克风挪开了,回身继续弹着吉他。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唱片店听过他们的歌,所以觉得那把声音有点耳熟。

“没有哪!”曼茱说。

真莉有点迷惘,那么,她以前应该从没听过蓝猫的歌了。

“待会我们一起去说服泰一,希望他答应吧!另外那两个人看来都听他的。”曼茱说道。

真莉点点头,她没想到血腥玛莉的酒劲那么厉害。她现在觉得脸有些发烫,眼睛也有点醉。

等蓝猫一唱完,曼茱匆匆拉着她的手跑到后台去。她们在后台灯光暗淡狭长的走道上见到了泰一、山城和柴仔三个人的背影,看样子他们正要离开。曼茱连忙跑上去,挤到他们身边,那张娃娃脸露出甜美的笑容说:

“泰一!我是曼茱,李忠道的女朋友,念电影系的,你记得我吗?你们今晚的演出很精采啊!我跟你提过拍纪录片的事,你会不会考虑一下?”

泰一耸了耸,显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甚至没停下脚步,仿佛即使曼茱说破了嘴皮,他也不愿意。

曼茱急起来,眼睛四处找真莉,才发现她站在后面,她连忙挥手要真莉过去一起说服泰一。

“你再考虑一下嘛,我们不会碍着你们的。这是我同学沈真莉。”曼茱缠着泰一说。

泰一脸上的表情这时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停住脚步扭回头,看到了匆匆赶上来的真莉,两个人目光相遇的时候,他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

“天哪?我见过他!”真莉心里叫道,慌乱得拼命眨眼睛。这一刻,她跟泰一只隔着几英寸的距离,比起他站在台上更近了。她想起那天在

“镇静些!镇静些!那天匆匆见过一面,雨又下得那么大,昏天暗地的,他不可能认得我!”真莉思忖道。她装出一副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泰一的样子。曼茱见她傻呼呼地站着不说话,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唱独脚戏。

“我们真的很想拍蓝猫的故事呢?这是我们的毕业短片啊!”

“我们可是要收费的呀!”山城在泰一身边咧开嘴笑笑说,又抓住柴仔笑呵呵地朝他肋骨捅了一下。

“就是啊?帮你们拍片有什么报酬?我们很贵的啊?”柴仔抓住山城那只捅他的手说。

“你们两个是不是一起拍?”泰一突然问曼茱。他说这话时,那双清澈的黑眼睛瞄了瞄真莉。

“对啊!”曼茱说。

“好吧!”泰一抬了抬下巴,爽快地答应。

“太好了!谢谢你啊泰一?”曼茱喜出望外地叫了出来。她几分钟前还以为泰一不会答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她相信也许是自己打动了他。真莉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听过泰一的声音了。她那天在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曼茱急急问。“明天吧!”泰一说。

“明天?明天也好,不过,我想我们要跟你们聊聊,了解一下你们的生活,多点认识蓝猫,然后才正式拍摄,那会比较好。真莉,你说是不是?”

真莉傻呼呼地咧嘴笑笑点头。她喝了酒,这会儿有点昏昏然,觉得什么都好像轻飘飘的。泰一也让她感到有点不自在,她毕竟知道了他的一些私隐啊!虽然她在他面前假装不知道,却没法骗自己。她堆有尽量少谈话,让曼茱去说好了。

“那我们还有什么私隐啊!真的要拍么?”柴仔哭丧着脸说。

泰一伸手过去把比他矮了足足有一个头的柴仔抓过来,把他钳在臂弯下面。柴仔笑嘻嘻地挣扎,却挣不脱。

“明天还是来这里找你们吗?”曼茱问。

“明天来我家吧!我们三点钟开始练习。”泰一说。

“你住在哪儿?真莉,你有纸笔吗?”

“得了,我的地址很容易记。”泰一依然钳住柴仔的脖子不放,柴仔也依然挣扎着,可借就像老鼠想从猫爪里挣脱出来一样徒劳。

泰一朝真莉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说。真莉觉得泰一仿佛是单单对着她一个人念出他

真莉写完了,抬起头来,发现泰一的眼睛还没离开她,好像他刚刚一直看着她抄下那个地址,一直在那儿观察她。

“那明天见。”曼茱说。

泰一似笑非笑地把目光收回去。他松开了柴仔,柴仔马上一溜烟地朝走道尽头那扇敞开的后门奔出去,泰一和山城在后面追着他,三个人很快就消失在那扇门后面。

真莉觉得泰一看她的眼神让她猜不透。他不会是认得她吧?“不可能的!我认得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住那儿,我也知道他是谁。他没可能见过一眼就认得我!一定是我自己做贼心虚!”她思付。然后,她又想:“反正猜不透,千脆别去瞎操心了。”

“起初还以为他不肯呢!”曼茱把真莉的笔记簿拿过来看,望了望上面的地址说:“

“我当然知道怎么去!我去过啊!”真莉心里笑笑地想,朝曼茱说:

“噢,我会去,那边很静的,还要经过一个坟场。”

“天哪!坟场?幸好他不是要我们晚上过去?"

“那个坟场也没什么,过了坟场,就可以看到海。”真莉说,她还记得那天是七月一日香港回归,她给雨打得浑身湿淋淋的,没想到走了一圈,竟又会再回去。她己经不大记得那幢大屋的模样子,只记得它坐落在海边,像黑白电影那么古老。她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也很好奇,泰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的音乐那么出色,为什么就没有红起来呢?这个故事跟她前一天想的有点不一样。她没想到蓝猫是一支那么棒的乐队。泰一嘶哑的歌声依然在她心里回荡,那声音她真的只是在那幢大屋外面听过吗?她觉得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听过。

“迟些我会想起来的!”她告诉自己。

到了第二天,真莉跟曼茱来到

幸好,曼茱昨天晚上己经从忠道和忠道妈妈那儿打听了一些林泰一家里的事,一路上转述给真莉听,真莉可以哲时忘记烈日和淌着细细汗水的颈背。“泰一的爷爷奶奶可是个人物呢!你一定听过他们的名字。”曼茱说。

“他们是谁?快讲给我听听吧。”

“他爷爷是五、六十年代的电影大亨林文宣。”

“噢!是吗?”真莉不禁瞪大了眼睛。林文宣在香港电影史上可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五六十年代许多粤语片都是他旗下那家艺影公司出品的。艺影拍了无数出经典电影,捧红了不少电影明星。这些电影今天偶尔还可以在电视台的深宵节目里看到。

“泰一的奶奶就是五十年代著名的电影明星苏玲,结婚之后就息影了。”

“噢,她很漂亮呢,”真莉记得电影里的苏玲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身材

“息影之后,她跟泰一的爷爷一块在电影公司里工作。直到七十年代粤语片式微,电影公司也结束了 。”

“那他们现在做什么?"

“退休了啊!他们那时候赚的钱够多了!听说

真莉饶有兴味地听着。五六十年代她还没出生。艺影公司、林文宣、苏玲这些名字对她来说就好像一段久远的历史般。她甚至没想过这两个人还活着呢!他们这些年来从没露过脸。她想起泰一那两道乌黑的剑眉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原来有点像苏玲啊!

“忠道的妈妈当了林老奶奶的私人秘书十四年。她说林老奶奶人挺好!这么多年了,还时不时找她聊天!不过,林老爷爷的身体这几年倒是不太好。”

“泰一的爸爸妈妈也是做电影的吗?"

“不,他爸爸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泰一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己经不在了。”

“噢!为什么?”真莉惊得嚷了起来。

“病死的,是心脏病。所以,林老奶奶很疼泰一。她只有这个孙子,泰一小的时候,忠道的妈妈见过呢。她昨天跟我说:‘那孩子小时候很静,没想到他长大后竟会组乐队呢!’”

真莉心想:“这就是遗传啊!林老奶奶年轻时不就是能歌擅舞的吗?”

“他有女朋友吗?”真莉兴致勃勃地问,希望听他和紫樱的故事。

“忠道怎会知道!他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啦!假如我是他,我起码会有一打以上。”

“嗯!”真莉的希望落了空。

转眼间,真莉和曼茱己经来到那幢白色水泥与麻石外墙的平顶大屋前面。真莉觉得屋子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她想,也许是上次看它的时候下着倾盆大雨,她觉得它虽然漂亮却有点孤清清的。今天天明气清,才看出它的味道来。比起附近那些新盖的欧陆式豪华大屋。这幢古老大屋看上去有内涵多了。何况,真莉今天知道了大屋主人的身份,就更觉得这幢大屋别有气派,愈看愈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愈看愈像回到了黑白电影的那个世界。

“噢,就是这里吗?比我想像中要古老许多啊!”曼茱走上去,踮起脚尖隔着那扇黑色镂花铁门往里看。

“也许就是粤语片那个时代盖的,说不定在电影里出现过呢!”真莉凑上去看了看,然后把目光收回来。她

过了一会,一个身穿短袖白衬衫、黑西裤和黑皮鞋。一头银发的大叔从车房那边走出来。他皮肤

“你们找谁?”大叔隔着铁门问真莉和曼茱。

“我们想找林泰一。”曼茱说。

“嗅跟我们约好了三点钟。”真莉插上一句。

“哦。两位小姐请进来。”大叔殷勤地打开那扇铁门让她们进去。“请跟我来。”

走进那扇铁门之后,一条宽阔的车道在她们面前展开来。一直延伸到屋前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片花丛,长满了花。真莉和曼茱跟在那位大叔后面,穿过草地上那条用扁石铺成的走道,来到屋前的台阶,台阶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盆栽花卉,有白兰花、凤仙花和沙漠玫瑰。

一路走来。真莉和曼茱紧挨着彼此,两个人就好像很有默契地为对方壮胆似的。她们都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世面,有点不知所措,也有点害怕自己会出洋相。

那位大叔领着她们踏上门廊前面的几级大台阶。来到门厅。大叔拧了一下那扇大木门的老旧把手,大门没锁,她们两个跟着走进去。

真莉一踏进屋子里,那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她脚下铺的是从前流行的柚木地板,那一道通往二楼的扶手长楼梯也是柚木造的,她数不清总共有多少级台阶,每一个台阶都很宽阔。她举目看上去。看到楼梯顶有一排栏杆一路延伸开去,然后在一堵墙后面消失。她猜那儿应该就是睡房了。

真莉的眼睛再往上看,一盏华丽古老的巨大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悬垂下来。落在大厅顶上。真莉想起曼茱说以前这里经常举办舞会。她心里想:

“许多大明星都在这盏水晶灯下面跳过舞呢!那场面多么像一出大电影!"

突然之间,“当”的一下钟声吓了她一跳,接着又是“当——当——”两声。真莉看过去客厅那边,米白色的墙上挂着一个胡桃木制的古老大摆钟,这会儿刚好是三点整,那个钟在报时。

跟这个古老大摆钟同样有些年纪的,是大厅中央那张靠背连扶手黑色皮革长沙发。两旁各有一张同款的单座位沙发,这套沙发的垫子有些陷下去了。沙发前面搁着一张长方形的木茶几,茶几上一只低矮的古董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白兰花。那个花梨木电视柜看来也是古董,连那台电视都有点古老,机箱小小的。真莉心想,这家人以前是拍电影的。如今倒好像连电视也不大看了。

真莉没有再挨着曼茱壮胆了,她觉得这间屋子虽然大,可并没有唬人的气派,阳光从一列落地

这会儿,真莉听到音乐声停止了,那扇沉重的木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泰一探出头来。正好跟真莉的目光相遇。真莉刚刚晒过太阳的脸蛋排红,容光焕发,那双黑眼睛亮晶晶的,像森林里的两涩清水,

“泰一,这两位小姐找你。”大叔一本正经地说。

“标叔叔。谢谢你。”

泰一把那扇门完全拉开来让真莉和曼茱进去,然后把门带上。她们两个一进去那个房间,两个声音同时朝她们响起。

“嗨!你们来了!”

“天哪!你们真的来了?真的要拍吗?我今天这身衣服不行!”

曼茱咧开嘴笑笑,凭着她不害羞的本事,先跟坐在一套鼓后的柴仔说:“嗨!柴仔,你好呀!”

曼茱接着又朝抱着吉他,坐在一把高脚凳上,穿一件粉红色衬衫和白色棉裤的山城说:

“我们不是今天拍!但你今天这身衣服挺好看啊!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宽敞的房间灯光昏暗,落地窗帘都紧闭,免得阳光射进来。这间改装成音乐室的房间里放着一部电子琴、一套鼓、一台专业的录音设备。一面墙前堆放着好几十支电吉他,窗前放着一张米白色的长沙发,柔软的布料看上去很舒服。真莉觉得这个房间跟外面的大厅仿佛相隔了三十年的历史,这儿才是属于九十年代的。

“泰一写了一首新歌,我们正在练习。”柴仔说。

“哦,那我们坐在一边听好了。”曼茱边说边坐到那张沙发上,真莉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曼茱旁边。

泰一重新拿起一支低音吉他,找了一把高脚凳坐下来。他叉开一条腿,低下头调拨弦线,然后朝山城和柴仔看了一眼,三个人就像昨天在天琴星表演那样,很有默契地开始了。

那段前奏带点淡淡的哀愁,山城的眼睛望着面前乐谱架上的那张歌词纸悠悠地唱起来。真莉静静地听着,她听着听着不由得惊了起来。那首歌说的是一个男孩子收到旧恋人写给他的信时己经迟了,他没赶上见她一面,只能想像她幽幽的身影从此远去。

“他把自己的故事写成歌了,可慢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唱呢?”真莉装作镇静地听着,眼睛看着山城和柴仔,仿佛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然而,她眼角的余光这时却发现泰一正瞧着她。真莉慌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里想:

“他是不是望着我?还是我自己疑神疑鬼?这里只有我和曼茱两个观众,他当然是朝我们这边看!”

片刻之后,真莉发现泰一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听歌。那首歌充满伤感的调子,他们唱了一追又一遍,歌声在房间里回荡。真莉偷

“这是首好歌,可我敢打赌慢一辈子也猜不透那四封信为什么会来迟了!可惜啊,可惜我不会告诉他。”

她回想整件事是多么荒谬,那些信投进戏里的假邮筒去了。任凭一个人多么有想像力也没法想像真相会是这样。要是有一天,她说出来,泰一也不会相信啊!真莉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诙谐的微笑。她忘形地抬起头,才发现音乐声己经停了,歌也唱完了,泰一高大的身躯耸立在地面前,仿佛他一直在那里观察她。她嘴角的笑容顿时凝住了,穿在露趾凉鞋里的十个脚趾头紧张得缩了缩。泰一却只是挑挑眼眉,似笑非笑地面对着她坐到那张沙发上。她猜不透他看到了些什么。

“他顶多会以为我没留心听歌!”她忖道。“这首歌叫什么?很好听啊!”曼茱问。

“还没有歌名。”泰一耸了耸。

“啊!不如叫‘旧情人的信’! ”柴仔从那套鼓后面探出身子说。

“你好土?”山城在那张高脚凳上转了个圈,挑起一边眼眉说:“有了!一封旧情信!”

“你见鬼去?这个跟我那个有什么分别!”

“你有什么好提议?”泰一突然问真莉。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懒洋洋地枕在脑后,朝她送来一

真莉吞咽了一下,泰一为什么问她呢?仿佛他看出她的心有个想法似的。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的确有许多想法冒出来,却不是在想歌名,而是她根本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正想设法隐瞒自己知道的事实,因此才会费煞思量,反倒不小心说溜了嘴,就像神推鬼使地,她说:

“收到你的信已经太迟?"

“收到你的信己经太迟……不是出戏来的吗?山城,我是不是跟你看过?”

“还有泰一,我们三个一起看的!那出戏的配乐很不错,是吧,泰一?”

“噢!他竟然看过那出戏!”真莉心里好笑地想:“那么,他一定看到戏里长街拐角那个红邮筒!太妙了!不过,他根本不会留意的!”

“那出戏真莉也有拍!”曼茱兴奋地说。

“你演哪个角色?”泰一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似乎在努力回想那出电影的情节。

“真莉不是演员,她做幕后,那出戏是去年暑假拍的,对吧,真莉?”

“唔!”真莉点了一下头说:“只是暑期工。”

“我看过原著小说。”泰一搁下枕在脑后的一双手,翘起二郎腿说。“原著感人些……”

突然之间,真莉想起这把声音了!他的声音带点嘶哑而感性,听上去却又有些懒洋洋。

她一开始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昨晚她还以为是那天在这幢大屋外面听过他的声音。其实。当时她只听过一次,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么牢呢!

这是一休的声音啊!她怎么会笨得听不出来呢,大像了!她含笑的眼睛定定地瞧着泰一,就好像跟一个久违的老朋友相见似的。这一回,轮到泰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了。他避开了真莉的视线,搁下翘起的那只腿站起来,朝山城和柴仔拍了拍手掌说:

“再来吧!"

泰一拿回他的低音吉他,三个人又开始认真地练习那首没有名字的歌。真莉偷偷瞄了瞄泰一。她觉得脑子有点混乱,泰一怎么会同时又是一休啊?她在脑海里忙着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首先,去年八月,泰一只是个陌生的名字,寄给他的信阴差阳错到了她手上;然后,也是去年,一休的声音陪她度过了孤零零的十二月。到了这一年的一月一号凌晨,一休消失了。九个月之后,泰一突然出现。

“啊!这太复杂了!”真莉自忖。她一向不擅长分

真莉不期然望向曼茱的侧脸,曼茱正在摇摆着脑袋听歌。她想,要是曼茱也听过一休的节目,那该多好啊!她现在就可以问曼茱认不认得这把声音,用不着自己一个人瞎猜。她禁不住撅起嘴在心里骂了曼茱一句:“为什么她一到十二点钟就要睡觉啊!”

真莉把目光收回来,

有了决定之后,真莉就可以撇开那些混乱的思绪,专心听歌了。他们唱完了那首歌之后,接着唱其他的歌,房间里荡漾着歌声、鼓声和吉惺声。蓝猫的风格多变,时而伤感、时而狂暴,真莉听得出了神。

直到林家的佣人送来下午茶,这场随意的音乐会才哲时停下来。那些精致的小点心都盛在一个银盘子里。真莉还是头一回吃到文华酒店的纽约乳酩蛋糕,这种蛋糕用上义大利的马斯卡波涅乳酩做,浓香细滑,好吃得简直是罪恶。柴仔打趣说,他是为了吃这个才来练歌的。山城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说,用文华酒店的玫瑰花果酱来哄女孩子才厉害呢?柴仔连忙补充说,这个玫瑰花果酱最好涂在文华的松饼上。那才滋味呢。不过,提到面包,他最爱的还是香格里拉酒店拍翠餐厅那一篮子法国面包,那儿的面包好吃得让你想做法国人,林家有时候就用这个做下午茶。曼茱适时告诉大家:

“真莉的法文说得很棒呢?她在苏豪区一家法文书店兼职?"

真莉忙不迭更正说,她的法文只是一般。但山城说,会说法文的女孩子在男孩子心目中都会加分数,真莉乐得嫣然一笑。

“德文和意大利文就不加分数么?”柴仔偏偏跟他抬杠。

“好吧,也加分数。”

“捷克文呢?"

“唔,也加分数。”

“毛里裘斯呢?"

“你见鬼去!你有完没完呀!”

他们两个逗得大家呵呵笑,真莉和曼茱一边跟他们聊天一边问些蓝猫的资料。这些对她们日后拍摄很有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柴仔和山城回答间题,泰一很少说话。他难得开口,真莉会马上竖起耳朵听,想听清楚些他的

“蓝猫组成多久?"

“三年。”

“你们以前各自组过乐队吗?"

“嗯。”

“蓝猫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特别的意思,为什么叫蓝猫?"

“猫样的男生?”泰一皱了皱眼角,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

“唉!他不爱说话,真拿他没办法!要是一休,一定会多说些。”真莉想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本身有其他工作吗?为什么会一起组乐队?”曼茱接着问。

“其实……唉……”柴仔看了看泰一,又看了看山城,羞人答答地说:“我们三个是恋人!”

真莉和曼茱对望一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山城两道眉拧在一起,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柴仔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两个人学着《春光乍泄》里的梁朝伟和张国荣在音乐室跳起贴身舞来。真莉和曼茱笑弯了腰。泰一一边笑一边抓起吉他弹那首《在一起》, 替他俩伴奏。直到他听见下一个问题,脸上的笑容才突然消失了。

“蓝猫一直都是你们三个吗?”曼茱问。

“本来还有小克——”柴仔说到这里连忙打住话。装着什么也没说过,继续跳舞。

真莉偷瞄泰一低下去的脑袋,心生同情,也有点同仇敌汽。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信送回来的。

“哼!”她心里咒骂道:“小克跟子康是一个样!好朋友的女朋友都在心中加分数,不尝一口不痛快!”

可是,真莉对男孩子的心思不解。既然紫樱用那种方式背叛了泰一,泰一又为什么会写出一首歌。怀念她幽幽的身影?她一向认为男孩子在这方面是挺小器的。

柴仔跟山城那支贴身舞又再跳了一会,大家笑得前仰后

其中一个很有名的经纪人,更毫不客气地指出柴仔的外形实在不行,说蓝猫该换一个鼓手,肯定能够大红大紫。柴仔那一趟受到深深的伤害。泰一和山城一再保证他绝对没有那个人说的那么丑,而且,谁的鼓也没呢打得好,柴仔才打消了退出蓝猫成全大家的念头。这又逗得真莉和曼茱咯咯笑。欢笑声在傍晚的空气中起伏,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十月中旬,蓝猫的故事纪录片正式开始拍摄。真莉跟山城和柴仔熟络了一些。她发现山城比女孩子还要爱美,他会刻意在镜头前展露自己比较漂亮的那边脸。他喜欢打扮,对男装和女装的潮流都了如指掌,聊起时装和化妆来,他健谈得就像女孩子的手帕交。

这个发现不禁让真莉感到有点惭愧。她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像个女孩子。她不是不爱美,只是,美丽和懒惰之间,常常是懒惰这一方战胜。她把那头固执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马尾,为的是方便打理。她平日连一把梳也不会带在身上,头发乱了就用十根手指拨几下。拍片的日子,她经常穿的是汗衫和吊脚裤,踩着一双露趾凉鞋或是布鞋。她甚至把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绑了个结,随时用来抹汗。当她为自己的随便感到惭愧时,她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等到我有时间,我会打扮得比较像个女孩子!”真莉也发觉柴仔是大家的开心果,他长得并不丑,笑起来满可爱,只是个儿实在太小了。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一个稻草人身上似的,一阵风就会把那身衣服吹得鼓胀。但是,只要手上拿着两根鼓

然而,真莉始终对泰一摸不透。她发觉泰一似乎一直都在暗地里观察她。他看她的时候,那神情像谜一样。有趣的是,真莉其实也在悄悄地观察泰一。她不禁想起那句调皮话——‘要不是你在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她思付:“是不是因为我在观察他,所以我觉得他好像也在观察我?”

有一次,泰一不在,真莉转弯抹角地问柴仔和山城:“蓝猫的歌有没有在电台节目里播过?”“蓝猫有没有做过电台访问?”“你们认识电台里的人吗?那会对蓝猫很有帮助的呀!”真莉嘴里说的是蓝猫,心里问的是泰一。但是。不管山城或柴仔,都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告诉她。电台从来就没播过蓝猫的歌,那些唱片骑师只会播流行歌。所以,他们己经好多年没听电台了。

“看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假使泰一真的在电台主持过节目,没理由不告诉他俩的呀!”真莉心里失望地想。她多么渴望泰一就是一休啊!她想跟他说声谢谢,谢谢他陪她度过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她还要告诉他,他的节目是她听过最难忘的。

“啊呀……要不是他老是在那里观察我,我会直接问他!”真莉心里不忿地想。

不过,真莉得承认,除此以外,泰一这个人还是挺好的。他答应让她和曼茱拍蓝猫的故事,蓝猫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这出纪录片不会公开放映;换句话说,蓝猫不会因此赚到知名度。泰一这么做,纯粹是帮她俩的忙。

拍纪录片的日子,真莉和曼茱抬着沉甸甸的摄影机跟着蓝猫到处去,有时是天琴星、有时是乐队秀、有时又回到林家大宅的音乐室。

十一月初的一天,真莉终于在那几见到林老奶奶了。那天,真莉要拍摄蓝猫平日练歌的片段。她拍了一会,换了曼茱拍。真莉独个儿走到屋前的庭院散步,好消化刚刚吃下的那块文华酒店饼房的纽约乳酩蛋糕,没想到林老奶奶也在院子里,手上揣着一束刚刚摘下来的小黄菊。她依然是个美人胚子,体态轻盈。她该有七十岁了,看上去却比真实年龄年轻许多。真莉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腼腆地朝她咧嘴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你就是来拍纪录片的那个电影系女生吗?" 林老奶奶首先开口说。

“是的,林老奶奶。”

“噢!叫我苏菲亚!泰一没告诉我你长得这么漂亮啊!”林老奶奶抓住真莉的手臂说。“拍电影最好玩了!你要努力呀?要为我们女孩子争口气,这个圈到现在还是男导演的天下!”

真莉有点受宠若惊,一味只会傻傻地点头。“泰一这孩子像我,喜欢音乐!”林老奶奶说,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的神情。

“他长得也像你。”真莉说。

“噢!”林老奶奶那两道柳叶眉皱了皱,瞧着真莉:“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真莉好了。”

林老奶奶撅了撅嘴,说:

“真莉,泰一才没我这么漂亮!他像他爷爷和爸爸。林家的男人没漂亮这个遗传,他们只有高大的身材、聪明的脑袋和一颗善良的心。不过,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己经很足够了,对吧?啊,要是他们没那么固执和死心眼,我会更喜欢他们!"

真莉忍不住

“真莉,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出电影?我能够从一个人喜欢的电影猜出这个人的故事。”林老奶奶扶着真莉的手臂说。

真莉告诉林老奶奶,她最喜欢的是杜鲁福的《祖与占》。

“啊……”林老奶奶朝真莉赞赏地笑笑:“喜欢《祖与占》的都是爱自由的疯女孩。真莉,你将来会到处跑,我看没几个男孩子

真莉乐得笑出声来,她心里想:“没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听最后一句话吧?啊,林老奶奶还真会哄人呢?”

“真莉,你不相信吗?”林老奶奶突然问道。真莉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林老奶奶看出她在想什么。

“将来你会发现。我比算命师还准!”林老奶奶自信满满地说。

在林老奶奶眼底下,真莉不敢再笑了。她觉得林老奶奶扶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很温暖。五点钟的斜阳也很窝心。她不禁偷偷想:“做个疯女孩也不错啊?”

一九九七年的天气也真有点疯,六月到八月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雨,这年的秋天却又温暖得像仲夏。到了十一月中旬,真莉还可以穿露趾凉鞋。天文学家说,造成全球反常天气的,是厄尔尼诺现象。泰一写了一首新歌《像厄尔尼诺的女孩》,第一次公开演唱是在天琴星。

曼茱没法熬夜,一到十二点就几乎连眼皮都撑不开,要回家睡觉。所以,十二点后的拍摄工作一向都由真莉负责。这天,她离开天琴星己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她拎着那部沉重的摄影机,独个儿站在路边,想拦下一辆计程车。可是,一连几辆在她面前经过的计程车上都坐着乘客,她等了一会。一辆吉普车驶到她跟前停下来。她看了看。是泰一的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泰一调低她那边的车窗,脸上挂着一个微笑,朝她喊:

上车吧,送你一程。你要去哪里?"

“回家呀?谢谢你。”真莉一边说一边打开后车厢的门,想把那部摄影机塞进去。

“我来吧!”泰一走下车,绕到她这边来,接过她手上那部沉甸甸的摄影机故到车里。

他关上后车厢的门,瞄了瞄真莉说:“这部机器真重,你平时都扛着它四处去吗?我猜你每夭天要吃八碗饭,举得起一头牛!”

“哼!我才没那么可怕?”真莉心里想,嘴里却还是说了声谢谢,然后爬上驾驶座旁边的座位。

泰一上了车,重新发动引擎,问真莉:

“你住哪儿?"

“坚尼地城……你会去吗?"

泰一点点头。踏下油门,他那手车快得像一阵风似的。

“坚尼地城有个屠房,你不是要去那儿吧?我说你可以举起一头牛,只是随便说的。”

真莉突然觉得很奇怪,她忍不住

“他为什么突然变得爱说话?而且,这种尖刻的作风简直像极了一休……晤……也许他今天的心.清特别好……这是个大好时机啊!”

车子驶上了海边的高速公路。夜阑人静,车上那台音响悠悠地转出一张抒情的唱片。真莉看了看泰一,探听地说:

“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像谁?"

“一休。”

“一休和尚?”他冲她笑笑。

真莉不禁满怀失望。要是泰一就是一休,他决不会这样说的。可是,他的声音太像一休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

“一休是个唱片骑师。”她说这话时静静地观察他脸上的变化。

“男的还是女的?”泰一显得满好奇。

“男的。”

“不是和尚?”

“不是。 ”

“怎么写?"

“休想否认的休。”

“他节目好听么?哪个电台?”

“没得听了,我是在去年圣诞节前后无意中听到的,那节目叫《圣诞夜无眠》,半夜三点钟到六点钟。”

“是播歌的吧?”

“不只播歌……啊……当然,他挑的歌都很好听……他爱跟大家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泰一饶有兴味的问,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会问一个选择题。而答案就是一首歌。比方说,有一天晚上,他要大家选四个字,说是每个刚刚失恋的人身上都挂着这四个字。你猜到答案吗?”

四个字的歌名?”泰一摇了摇头。

“不是生不如死,不是肝肠寸断……嘻嘻……是《失物待领》啊!你也听过这首歌吧?”

泰一笑了笑,说: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节目。”

“啊……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唱片骑师和他的节目,他陪我度过一段最灰暗的日子。可是,一过了除夕,他就跟那个节目一起消失了,我一直都再没听到他的声音。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关于收音机和一只鬼魂的?”

“什么传说?”泰一挑了挑那两道乌黑的剑眉。“啊……你没听过吗……我还以为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呢!”

“说来听听吧!”

“传说每一台收音机旁边都有一只很爱听收音机的鬼魂,人是看不见它的。这只鬼魂会拿一张椅子坐在那儿,它有时会偷偷施法让人把收音机转到它想听的电台去。所以,当一个人无意中转到一个电台,就是那只鬼魂在作怪。当时我正是不小心压着遥控器,所以才会听到一休的节目。我想,说不定就是那只鬼魂作的怪呢!”

“那么说,除夕那天,你又不小心压到那个遥控器,所以,他消失了?”

真莉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有啦!是他没有再做节目了。”

转眼间,车子己经来到真莉住的那幢公寓外面。泰一走下车,把那部摄影机从后车厢里拿出来。真莉下了车,说:

“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我帮你拿上去吧……我可以顺便借你的洗手间用吗?”泰一脸上挂着一个尴尬的微笑询问。

“哦?好的。”真莉回答说,但她突然想起家里乱七八糟的像个狗窝。

上了楼,真莉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她手抓在门把上,把那扇大木门打开一道缝,又转过身来跟泰一说:

“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泰一征了征,塔好奇的目光越过真莉头顶想从门缝里看进去,可他什么也看不见,真莉老是挡在那儿,泰一堆有耸耸肩膀说:

“好吧!”

真莉从那道门缝闪身进去,飞快地把那扇木门在泰一鼻子前面关上。一进屋里去,她便匆匆丢下背包,跑进浴室里,收起晾在浴缸旁边的那些洗好的内衣裤,又检起早上掉在洗脸盆里的几根发丝。她冲出客厅,抓起沙发上的一条短裤和一只袜子,跟那些内衣裤一起全都扔到睡房的床上去。然后,她从睡房跑出来,整了整沙发上的两个抱枕,才施施然走去开门。

她发现泰一一脸无奈地在门外等着,那台摄影机搁他脚边。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仿佛己经等了很久。看到她,他马上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进去了。

真莉开口要说:“你现在可以进……”可话到嘴边。一个有点乘人之危的念头突然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她一只手撑住门框。挡在门口,把那句话改成:“你真的不是一休?”

“天哪!”泰一露出一个求救的表情。

“但你的声音跟他很像啊!”她抬起狐疑的目光瞧着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滴字断留地转了转,恐吓他说:“最就近的一个公厕也离这里很远呢!”

“噢……小姐……我真不该做好心送你回来。”泰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收回撑在门框上的那只手。两只手垂下来放在身体前面,几根手指交握着,就好像这个动作会让他涨满的膀肌好过些似的。

“要是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保证不说出来。”她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

“唉……我没想到送你回家竟要受到这种待遇。”泰一显出哭笑不得的样子。他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仿佛想要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看到他脸颊开始泛红,好像憋得很辛苦的样子,真莉心软了。她打开门.无奈地说:

“请进来吧!”

一听到她这句话,泰一连忙拎起那台摄影机进屋里去。

“浴室在那边。”她指给他方向。他把摄影机放在地上,匆匆走进浴室,把门带上。

真莉望着泰一在浴室那扇门后面消失的身影,她并没有为自己刚刚乘人之危感到惭愧,反而一边关门一边思忖:

“我总觉得他没有对我说真话。”

过了片刻,浴室里传来冲马桶的声音。泰一紧随着一片水声之后走出来。他看上去轻松了不少,脸也不红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真莉身上。

真莉发觉泰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他双手交臂,叉开一条长腿儿站着,跟她只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他站在那儿盯着她看,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她身上有什么让他看不顺眼似的。

她禁不住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望了望她吊脚裤下面露出来的两个纤巧的脚腕,问她说:

“你所有的裤子都是这种长度的呜?我从没见过你穿一条不吊脚的裤子。”

“这是吊脚裤呀… … ”她以为他不懂,没好气地说。而且,她一向觉得自己穿吊脚裤最漂亮了,因为她一双腿就数脚腕最瘦。只要把脚腕露出来,便会造成一个错觉,好像她的腿也很瘦。

“我知道这是吊脚裤。”他叹了一口气说。

“吊脚裤就是这种长度的呀!”她不自觉地也叉开一条腿站着。

他迅速扫视她叉开来的那条腿,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说:

“你不会是只有这双脚腕可以露一露吧?你有一双圆滚滚的胖腿?”

“太可恶了!”她气恼地想,正想开口骂他别以为自己有一双长腿就可以嘲笑别人的腿短。他却突然露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

“你这样穿衣服,看上去起码比原本的高度矮了五公分。”

“啊?真的?”她惊了一下,心里急急换算一下,天哪!五公分就是两英寸!她本来也只有一六四公分,平白少了五公分,那还得了!她连忙请教他:“是因为裤子的缘故吗?”她说着把叉开的那条腿收回来,没刚刚那么有自信了。

泰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了看她脚上踩着的那双露趾平底凉鞋,才又说:

“你要穿这种裤子,就绝对不能穿凉鞋,这样又要减去三公分。这么一来,前后总共矮了八公分。”

“有这么严重吗?”她那个漂亮的心形小嘴惆怅地半张着。不禁为失去的身高而悔恨。

“另外,……”他接着说:“你不会是色盲吧?怎么会上身穿橙色,下身穿黄色,看上去就像一个新奇士柠

要是几分钟之前,真莉也许会不服气地回嘴,可她这一刻己经没剩下多少自信心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今早赶着出去而乱穿的衣服,不得不承认泰一说得对。何况,他的品味一向不错,不会像山城那样过分讲究。在他身上,通常都只有灰色、蓝色和白色,低调得来又穿出了个性。她没法不服气。不过,她同时也自忖道:

“啊!当然了!他从小都穿漂亮衣服。”

“你的衣服放在哪里?”泰一突然问道。

真莉指着睡房那扇半掩的门,说:“在里面。”泰一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那个房间走去。

“你要找什么?”她紧跟在惺身后。

“看看你的衣服。”泰一兴致勃勃地说。

真莉连忙跑上去,身子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说:

“你在这里先等一下。”

泰一朝房间溜了一眼.皱了皱他那两道乌黑的剑眉,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

“又要等哦?"

“这一次会快很多哪!”她说完这句话就闪身进去,把那扇门在他鼻子前面关上。她一关上门,马上把刚刚扔在床上的内衣裤塞到被子下面去,接着,她使劲扬了扬那条皱成一团的被子,重新铺开来,又拍松了枕头。她正想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看到今天早上脱下来的睡衣就丢在床边的椅子上。她走上去,飞快地把睡衣藏在被子底下,然后溜过去打开房门。

泰一站在那扇房门外面,一只手撑在门框上,那副无奈的模样跟他刚刚站在屋外等着的时候一样。

“我可以进来了吗?”他那双大眼睛看着她。就好像他从没见过一个比她更古怪的女孩子似的。

她点点头。让他进去。她那个大衣柜挨在对着床尾的一面墙上。泰一走过去,把三扇柜门打开来。“哇!你衣服很多……”

“是吗?”真莉站在他旁边嘟嚷着说:“但我老是觉得自己没衣服穿。”

“你的衣服全是一个样… … ”

“不是吧?每一件都有分别的呀?”

“你没牛仔裤的吗?”

“我不爱穿牛仔裤!”

“你是觉得自己穿牛仔裤不好看吧?你只有一件白衬衫?”

“白衬衫很容易弄脏的。”

“总括来说,你的品味糟透了。”

真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泰一却抢先说:

“希望你将来拍电影的品味不会像你挑衣服的品味吧!要不然你的电影全都要列作第三级。”

“我的衣服不暴露啊!”她瞪了瞪他。

“我是说你的衣服儿童不宜……因为会扰乱小孩子对美的判断?”

她气得胸脯起伏,却又没法驳斥他。她恼火地想:“他是来嘲笑我的衣服呢,还是想嘲笑我?”

然而。他突然又说:

“也不是完全没救的?”

然后,他就像一个一流的指挥家跑来收抬一个不人流的交响乐团似的。抬起他那两条长

真莉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想过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可以这样配搭。酒红可以配粉蓝、

泰一接下来一边把配好的衣服指给她看一边告诉她:“这件外套跟这几条裤子都很衬,你可以交换来穿。”“这条裤子可以衬任何一件上衣。”他又把几件衫丢出来,说:“这几件就没救了,只好请你不要再穿。”

真莉俯身抬起给泰一扔出衣柜的衣服,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嘴里却说:“我挺喜欢这几件的呀!”泰一把她的品味批评得体无完肤,却又把一柜子的衣服配搭得那么好看,那就证明她的品味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么糟。

真莉心里想:

“可能他买衣服从来不用看标价吧!普通人可不能看见喜欢的、看见漂亮的就买啊!谁不知道品味是用钱培养出来的!”

泰一最后检视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嘎刚刚弹完一首自己满意的歌那样。他转身望着真莉,嘴角带着一丝嘲笑,摇摇头说:

“不是要有钱才有品味的!”

真莉气得眼睛眨巴着,她没想到泰一竟然看穿她的想法。然而,她转念又想,他这句话是不是也有称赞她的意思呢。他想说她买的衣服其实不太糟,只是她不懂配衬罢了。但是,她从他的眼神里分辨不出来。她看到一柜子重新衬过的衣服,只感到心情激动,她觉得自己己经朝品味跨出了一大步。从今以后都更会穿衣服。这全是泰一的功劳。所以,她也没费心去想泰一那句话是嘲笑她呢,还是赞许她。

泰一走了之后,她急不及待把他配衬好的其中几套衣服拿出来逐一试穿在身上。她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又扭动身子看看自己的侧影。她满意极了,心情兴奋,不由得从心里发出一声赞叹:

“哎呀!好漂亮?原来衣服是可以这样穿的!我怎么没想到呢?也许他说得对,我以前穿衣的品味糟透了!”

真莉天真的头脑没想过不需要很多衣服就可以做出很多变化;她也没想过一个人往往并不只一面。她觉得泰一今天晚上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一向多沉默寡言啊!山城平时滔滔不绝地跟大家讲打扮心得的时候,泰一从来不插口,她怎么会想到他懂的竟比山城多呢还有。他今天晚上也变得很活泼,那种悄悄观察她的目光不见了。反而耐心为她配衬衣服。他这人实在让她猜不透,她很快就把他这种行径解释作“富家子的怪脾气”。

真莉想想也觉得好笑,要是别的男孩教她穿吊脚裤就别穿平底凉鞋,又帮她把一柜子的衣服配得头头是道,她会觉得对方有点娘娘腔;可是,泰一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点都没让她有这种感觉。他反而显得雄赳赳,每一下出手和那份自信心,都像是君临天下般,甚至有点独裁呢。

真莉试完了,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回去,生怕自己会弄错泰一原先的配搭。她想走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如此这般收服了她的衣柜。泰一就好像拿着一卷红丝带在她的衣柜门上绑了一只漂亮又抢眼的大蝴蝶结,然后再当成一份难忘的礼物送给她,是钱买不到的。

真莉欢喜地望着她这份大礼物,不禁又想:“啊……泰一今天太像一休了!他那种尖酸刻薄又诙谐的口吻活脱脱就是一休的口吻。世上真的会有两把声音和说话的腔调这么相似吗?”

真莉嘴里虽然没赞许泰一的品味,可自从十一月中旬的那天晚上之后,她每次来拍摄时都穿上泰一替她配衬的衣服,渐渐地,她自己也摸出了一些窍门来,大胆地自行配搭。有时候,为了反叛,她故意乱

穿。譬如他嘲笑她看来像“一个新奇士柠

真莉也发觉,每当只留下她一个人拍夜班,她扛着那台沉重的摄影机在街上等计程车的时候,泰一总会巧合地开着他那辆漂亮的吉普车经过,停下来提议顺道送她一程。他从没一次例外,有时会早一点出现,有时会稍微迟了一点,不过,他通常都会在第四辆空的计程车经过前到达。于是,真莉看来就不像是故意等他的顺风车。只有几次,她等了好一会仍然不见他,一辆又一辆空车在她面前慢慢驶过,她总是先让给别人,要是没人可以让,她就装着没看见那辆空车。每当这些时候,她会在心里想道:

“坐泰一的顺风车可以省回车费啊?反正他顺路。而且他还会帮我把摄影机抬上楼去呢!”

他们同车的时候,话题可多了——有时谈音乐、有时谈电影,他出生的时候,林家的电影生意己经结束了,所有的旧片。他都是后来在家里的放映室里看的。真莉想起第一次造访林家那幢大屋时,看到客厅里那台古老的电视,还以为这家人己经不看电影了。没想到原来他们看电影是在私人的放映室里。

泰一知道她喜欢《祖与占》,真莉想,那一定是林老奶奶说的。一天晚上,她问起他喜欢哪出电影,泰一微笑的眼睛皱了皱,告诉她:

“《ET外星人》。”

他表情那么滑稽,她才不相信。他却看穿了她想些什么,撇了撇嘴角说:

“你觉得喜欢这出电影大肤浅了吧?我该喜欢一些比较有深度的?”

她笑着

“我也很喜欢这出戏啊?不过那是我很小的时候。”

她想起电影最后一场戏,盯踩着单车奔向月亮回家去,于是,她学着林老奶奶用电影算命的口吻说:“啊……喜欢ET 的,都是外星人!”

他们有时也谈打扮,他照旧嘲笑她的品味,她坚持说,穿吊脚裤是她的风格,她就是喜欢这么穿。他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你是对的,穿衣要有个人风格,迪士尼乐园那只唐老鸭就从来不穿裤子,要是哪天它突然穿上裤子,就没有风格了。”

他竟然把她比作不穿裤子的短腿唐老鸭,好端端的“风格”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竟然带着讥讽的意味。她气得瞪了他一眼,他却接着说:

“唉,好吧,要是你一定要穿这种不长不短的裤子,那么,请你尽量穿一件低领的上衣,领口愈低愈好。”

“愈低愈好?”她羞红了脸,双手不自觉地按住胸口。

“这样可以把你整个人拉长一点。”他看了看她,没好气地说,目光倒是没有一点讨她便宜的意思。

他们有时也谈生活中的趣事,谈蓝猫,谈山城、柴仔和曼茱。泰一开车开得简直可以用俊美两个字来形容,嗅握着方向盘的动作、每一个急转弯、每一段直路的驰骋,都轻快流畅,又充满自信,就好像毫不费劲地驾驭了一首音域变化极广的歌。不管他们从什么地方回到她那幢公寓,真莉总觉得那段路很短很短,一晃眼就走完了,可大家才刚说到兴头上呢,于是只好把那个话题留待下一次见面再续。

自从跟泰一熟络了。真莉愈来愈不想瞒他。然而,每次想到要开口告诉泰一,她偷看过紫樱写给他的信,真莉就觉得难以启齿。偷看到人的信毕竟是不道德的,她担心说了出来泰一会讨厌她。她没有爱上泰一,他不是她那一型,他也太难捉摸了,可她并不希望泰一讨厌她。她有时悄悄观察他,听他说话,认定他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要是他知道她看过那些信,也许以后都不会理她。

有好几次,在泰一送她回家的路上,真莉几乎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思忖:

“我可以解释我不是有意的,而且,全靠我看了,这些信才会回到他手上呢,”

但是,真莉不敢肯定泰一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话。发现那些信的过程和后来的故事太传奇了,很难说服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何况,提到这件事,真莉便无可避免要提到陆子康。她可是再也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她心里

一星期又一星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十二月第二个礼拜的那天晚上,她只差一点儿就告诉他了。那天午夜,她坐在泰一的车上,车子在迷蒙的夜色里飞驰,他播给她听他新写的一首歌,还没谱上歌词,旋律带点伤感。

“你会写上什么歌词?”她问泰一。

“你有什么提议?"

“我?唔……这段音乐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黑狗。噢,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说这首歌只有禽兽才懂得欣赏。我就是觉得好听才想起它。

“后来有一天,它走失了,我记得我当时很伤心。这么多年来,我偶然还会想起它,想想它现在在什么地方,过得好吗?噢!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吗?我才没想过它现在吃哪个牌子的狗饼!我没想得那么仔细!

“我觉得它就好像离开我去了旅行。噢,你别这样说,它才没进天堂。我想是有人收养了它,它眼睛很漂亮,全身的毛松松的,四条小胖腿好可爱。什么像我?我才不是小胖腿?

“啊… … 那是我最长的一段思念。”

泰一瞄了真莉一眼,刚刚那种取笑她的表情不见了,皱皱眉头说:“你真可怜!”

“为什么这样说?”

“你最长的思念是跟一只狗!”

“那又怎样?爱情是很短暂的。”

“你这句话是从电影上学回来的吧?”

“嗯,这个嘛,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吧一反正也不会很长,一转眼就没有了。”

“是你遇到的爱情特别短命吧?”

“我不知道……我倒是希望那个人短命些……噢……不,我希望他活得久一些,然后变成一个糟老头。”

“好狠心啊!”

“我抽奖从来没中过奖,诅咒别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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